七岁以前的多数日子里，我生活在三原县河槽村外祖母家，许多记忆如今已经成了碎片，欲使其连贯起来竟然比整理电脑磁盘还要困难。因为妗子过三年忌日，我重回三原，见到众多亲朋，虽非是鬓角已白，而许多人却是相见不敢相识，昔日的玩伴，俱已是担起家庭重任的中年人，不由令人感叹岁月无情。我竭力搜索着将脑中的片断记录下来，使之不致湮灭。
外祖父和外祖母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那时却被打为“反革命”“右派”“地主分子”，先遭关押，继而被撵到三原农村继续改造。只能在一间茅草房容身。草房只有五、六个平方米，炕就占去了大半，脚地仅能靠墙放一张窄条桌，两三个人进屋便觉得拥挤。下雨天，我便只能整日呆在炕上，从窗口盯着外面天空中飘落的雨滴，虽然压根没有院墙之类，但四邻房屋压抑地包围过来，视线被生生地阻断，只有窗外的条条雨线，在心中幻化出许多独特奇妙的遐思。
我开始识字后，外祖父对此并不太在意。后来听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孙金亮（省立三中的学生）讲，外祖父对学生的要求是极严、极高的，话语中仍透着敬畏。一个一心只钻研学问之人，却最终没有逃脱政治运动的捉弄，恐怕再不指望后辈们做什么高深学问了！著名漫画作家方成先生回忆政治运动时说：“知识的力量，在和政治的力量相比，究竟相差得多，是强弱悬殊的。”（《说运动》）
毕业于教会学校的外祖母是一个刚强、利落的人，更是一个宽厚慈祥的人，不论对待族人或是外人，时时事事均怀有“仁爱”之心，从不违心违理做事，因而具有不怒自威的正气。做为被专政的对象，屋外墙上贴着“地主分子×××”的告示，不许乱说乱动，还要随时去接受训话、清扫街道。
后来管制松一些了，有一年外祖母便领着我去走了趟亲戚，虽已记不起去过哪些地方，可是至今在我脑海中仍保留着当时的情形。外祖母穿着干净朴素的衣服，头上顶着块带蓝道的白手帕，拄着一根拐棍。那时许多路程全凭两条腿走，祖孙俩在四五月里温暖阳光照耀下的田野里走走停停，两旁是无际的绿色的已吐了穗的麦子，间或掺杂着各色如麦麦萍等好看的杂草野花。走累了外祖母便坐下来歇歇腿，这时便呼唤着自顾前后追逐蝴蝶的我，坐下来休息一会，然后再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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