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家乡菜苔cl写过一篇《假如你没吃过洪山菜薹》,一道极平常的蔬菜,却在她的文字里活色生香,摇曳动人,以至于让我久久难忘。每回吃到菜苔,总有些质疑洪山菜薹的味道还能盖过我们当阳这片土地上的?
老家,每年冬天都会种一片紫菜苔,它对我而言不是稀奇,而卿爸最常买的青菜除了生菜就是紫菜苔,他爱吃。我喜欢掐菜苔,剥了茎上薄薄的一层紫皮,再轻折成一小段,随意堆叠在小菜筐里,清水过两遍,清炒出来,脆津津的。须臾间一盘子菜苔就见了底,少量汤汁在盘底闪现着紫色亮光。
可菜苔的批发价格,实在廉价到尘埃里。每斤在3毛和5毛之间震荡。如果单价偶尔飙升到1块,绝对是天价了。腊月二十五,回去了一趟。一个人回去,也就没有开车,绿色出行。菜苔不畏严寒,或者像腊梅花一样,凌寒独自开。极寒天气,也阻挡不了它的蓬勃势头。紫色的嫩茎,傲娇地挺拔在风霜雨雪天里,顶着一簇明黄的花朵,点缀冬天的灰白。
父母亲在地里掐菜苔。两个身影勾腰、直立、缓行,我瑟缩着走出小院,试图跑过去搭把手。一阵北风,像锋利的刀刃擦着脸庞而过,我迟疑着停住脚步,回转身到了烤火炉边。双手贴在桌面上摩擦,暖烘烘的。
父亲挎着一篮子菜苔进来。他深吸一口气,感叹好冷的天啊!遂将双手赶紧放到炉子下边。稍稍暖和一点,又去端了一小盆橡皮筋来。一根根菜苔顺着放整齐,码成一捆,再在矮凳上顿一顿,最后用橡筋箍起来。我蹲下去,去捋顺,再递给父亲,这样总是要快一些。粗壮的菜苔脆嫩新鲜,通体冰凉,只连着整理几小把,手像握了一团冰块,寒意入骨。
篮子空了,他提出去,很快又换回来满满的一篮。母亲掐菜苔的速度胜过我们两人捆菜苔的速度。一趟趟出去,一趟趟回来,塑料袋里装满,差不多四十斤左右。
这次拖过去了,顺便把前几次的菜钱一起结了。父亲说着,把三轮车推出来。母亲坐在后院换靴子,我趴在烤火桌上读《经典美文》。
两篇散文没读完,父亲就回来了。
菜苔一起多少斤啊?我仰着头问。
104斤!以为要下雪了,会涨点价,没想到还是三毛一斤,零头给抹了,一共30块。加上前几次的菜钱,合计84元。给了我一百,我给送16块零钱去。父亲说着进了里屋。
等下次送16元钱的菜苔去呗。我奇怪为何非要送钱去,等额的菜不也是一样。
何必欠着别人的。父亲拿了零钱就又出门了。
我们几个人几个小时劳动的紫菜苔,换了三十元人民币,刚刚够买一小块榴莲千层。
再回老家就是大年初二了。阳光灿烂,温度陡升,才掐过的紫菜苔不经意间又窜出了头。我突发奇想,过年期间,酒店生意不错,如此新鲜的蔬菜如果去除中间商,直接送到酒店,客人实现了从田间到餐桌的夙愿,农民可以获取相对高的价格,不是一举两得吗?联系张总后,得知另一家餐厅大年三十,菜苔就已经售罄,说拖个一两百斤过来不是问题。
父母亲听罢,换了衣服就下到地里。母亲想到姨家也种了菜苔,联系姨也掐一些,一起带到城里。
我们到姨家时,姨爹和姨、表妹正在捆菜苔。姨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人,见我们到了,赶紧跑进屋找口袋装菜苔。找了好一会,不见她出来。最后快出发时,姨出来了。我一眼瞥见一个口袋有两只鸡脚露出来,还有几十枚鸡蛋。我个头比姨高,比她胖,我使劲拦着她。
姨,我什么都不要,车上都是满的。我焦急地张开双臂,不让她靠近。
我不相信,你让我看看。
我为了让姨相信我没有说谎,拉开车门。你看,座位上都是菜。
姨一头钻进车去,把口袋和菜塞在一起,鸡蛋搁在青菜上,哐当一声关上门。姜还是老的辣,又中了姨的计!我惦记着去拖菜苔,连礼品都没买,又白白受了恩惠,心里愧疚得紧。
菜苔放了100多斤在餐厅,余下几十斤无处安放。小区里没有回老家的邻居买了几把,送了几把,我计划着次日去摆个摊,卖紫菜苔。找来毛笔和纸板,写上一元一把,挺想那么回事。
晚上父亲打来电话,问菜苔的情况,我如实相告。后来发现自己错了,不该说实话。因为紧跟着姨打来电话,让我把剩下的菜苔扔了,别给自己负担。半个小时后,姨又打开电话,还是关于菜苔的,我知道她不想给我增加一丁点儿麻烦,那一刻我的眼眶湿了。那一夜,也因为几十斤菜苔,我失眠了。
我不想扔掉,尽管廉价到不值一提,但我不想他们的劳动完全没有价值。变现就是体现价值的唯一方式。
第二天,被通知临时去加班。卖菜苔的计划落空,怕菜苔在车上闷坏了,跟老妹送了二十多斤过去,让她帮忙处理。
第三天,还是加班。过年的加班工资比卖菜苔的钱多多了,我可以撒谎说菜苔卖完了,把钱转过去即可。但我依然惦记着没有卖出去的菜苔。那是我的承诺,不能丢,哪怕贱卖,哪怕送人,也不能让它们的归宿变成垃圾桶。
终于轮到正常上班,我恢复成了三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可以去卖菜苔了。说起来容易,落实到实处,还是豁不出脸面去摆摊。提着十多斤菜苔,从家里一路走到老街,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走走停停,人多的地方不敢摆,人少的地方不值得摆。老街入口有摆地摊卖菜的,都是60多岁的老人,我没有勇气把捆扎的漂亮的菜苔拿出来,更不敢去吆喝。
从老街这头走到那头,眼看走出头,又提回去吗?一回头看到常买菜的摊子,鼓起勇气去跟阿姨打招呼。
“阿姨,想委托您一件事情。您要菜苔吗?又便宜又新鲜。”我瞅了瞅摊子上各种蔬菜,也有紫菜苔,两块钱一把,我们住的附近也有卖三块钱一把的。
“我这也有,你要是吃不完,放我这里,帮你卖也可以。批发市场我们是按斤拿的,也是一块钱一斤。”
“行啊,那就一块钱一斤。”明明是好东西,偏偏遇着我这个不会卖东西的人,就变成了烫手山芋。我一把把往外掏着菜苔,放在秤盘上。
“12斤7两,给你13元吧。”阿姨递给我一张陈旧的十元纸币和三个硬币。
我一连说了几个谢谢。13元,少吃一碗牛肉面的事,可是我居然很开心,心里的担子卸下了一块。还有最后一袋卖完,就彻底解放了。
回来时,小区楼下的超市开着,仗着经常照顾她生意的交情,问了一下菜苔的销售情况,并不很乐观。最后一袋菜苔,围着长江市场转了一圈,问了好几个人,都不需要。真替那些干净嫩生油亮的紫菜苔难过,它们的命运本不该如此!
等收到紫菜苔钱了,一定要给姨转过去。知道她不会要,但我总是能想到办法让她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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