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个或许不会再出现的女孩子(小说)
她的名字是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都只有那么短短的相遇和随后的一场大雨。
那是一栋连通主干道和居民小巷的一栋小楼。楼上的几层似乎被用作办公,而下面的两层都被开发为商铺。而两侧商铺所围着的便是一条人行步道,市井的人们从早上到入夜不住地由居民区通行去外面的世界,像极了一个联系两个世界的大门。
那个女孩子的咖啡店在二楼,垂直下的一楼只有简单的几个座椅,那空间就像是从墙里挖出来的一个四方的洞。菜单和呼叫铃就在一旁悬空着,只消得拉一下那根线,那个女孩子便会从屋里出来,站在开向走廊的阳台上,问你需要喝点什么。就像是上下楼的邻居日常对话那样。
比如我,在那天大楼即将关闭的时候走那边路过,大路上几盏微弱的灯燃着,侧边走廊那里的光却亮堂得很。我走过去,见到一个精致的小招牌——二楼咖啡,座上无人,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我看到墙上需求请拉铃的提示,拉下了铃。
那女孩子出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没有很长,大抵也就是到了肩部,相距不远,那五官便极其立体地呈现在面前。
我说我需要一杯Flat White,有翻译作馥芮白的,也有译作特浓牛奶咖啡的。
她说她知道,用手比了一个OK的姿势。然后问我喜欢哪个产地的咖啡豆,印尼的巴西的或是地中海沿岸的。连牛奶是否希望加热到烫一些都详细地问过我。
我照着她说的价格付款,在一楼洞穴一般的空间里坐下。这是我才倏然发现侧面的一个小窗口,那边传来磨咖啡粉的机械声。我望去,那边有光,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可以看到一个延伸到楼上旋梯的轮廓。不久后,窗口那边传来脚步声,女孩子端着纸杯从窗口把东西递过来。
“这栋大楼很快关门了。”,她说,“不过还有好几分钟不用急,我走的时候会叫上你的。”
她说罢便莞尔一笑地消失在那窗口。我心底有因她而来的安心,望去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八点三刻,那这栋大楼推测下来应许是九点关门。
外面走廊的灯没多久熄了。我所目及之处,只有我所存在的地方依旧一片光亮,像是一颗存于宇宙的孤独星球。
窗口那边传来楼上洗刷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呓语。我先前的某种怀疑被打消了,她有另一个男子作陪,这样四寂无人的时候还是并不孤独的。我听不出那男声的年岁,但声音足够利索不拖沓,心思那或许是一个并不年长但已然应许三十岁有余的老板,或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也说不定。
谜底快要揭晓的时刻,外面却突然来了雨。夏天的雨来去总让人捉摸不定。
窗口那边的灯暗了下来,隐约有关门声和脚步声。两个人的谈笑声从另一边传来,很快近到了走廊的一侧。
我见到了那个男孩子,露出额头的短发,并不足以令人双目一亮的五官,看起来也足够年轻。他说话带了些方言口音,女孩子提着伞就在旁边绷着嘴从鼻孔里透出几声笑。
见到我,女孩子问,“你要去哪儿,有伞吗?”
我摇摇头,轻轻撇了下嘴,“我去前面路口那边的剧院门口等车回我学校。”
男生说话了,“那我们打伞送你去路口等车吧。我们有伞,虽然只有一把。”
男生想把女生留在这里等他,女孩子却执意要一起。撑开伞的时候方才发现,那把伞也是小得可以。
男生撑着伞,露出半个肩膀在雨里,我挤在男生打伞的手边,似乎还是有那么点雨水沾湿了我的裤腿。
“你们是一对吗,还是……”,我和俩人挤在那小小的空间里问他们,“打扰你们这一会儿还真的是有点不好意思。”
整个世界在那么一瞬间似乎只有雨声。
没多久,女孩子笑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些戏谑。“才不是呢,就他……”
“我怎么了?”,男生把杠算是抬了上去。
女孩子笑得更欢脱了,侧过身子,对着我说话,身子却露了不少在雨里。
“跟你说啊,这个人,他强迫症,就你那杯‘平原白’(指Flat White),他死活要用印尼产的豆子,说是直觉……”
“我的直觉可是有依据的。”,两个人半开着玩笑,我们之间似乎是有一团暖意把气氛点燃了起来。
女孩子把伞从男生手里抢过来塞到我手里,随后欢脱地在雨中朝着我要去的那个路口小跑起来。男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也弃伞而去。我撑着伞追上两个人,雨却也瞬间倾盆而来。自从大学二年级结束之后,许久没有剧烈运动的我在心脏快要蹦出来的时候算是追上了他们。
待我把伞重新举在他们头上的时候,女孩子的刘海粘在额头上,面颊上淌着水,但笑意未减。她应该是一个分外开朗健谈的女孩子,甚至有些神经质,只是这样的神经质反而有些令人喜欢。
男生紧紧地拽着女孩子的胳膊,直到女孩子说她的小臂有些痛方才罢手,转而轻轻捏着她的手腕。
男生拉着她突然停下来了。两个人湿漉漉的,像是雨夜里互相凝视的两组塑像。
像是路边已经汇聚成的溪流畅快地流向下水口那般,男生脱口而出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女孩子愣了一下,笑起来。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和情形再表白吗……”
湿漉漉的男生抱住了女孩子,湿漉漉的女孩子也把双手搭在男生的腰上,笑得像是咖啡店顾客拉动的铃声。
我的心还在运动后跳得厉害。我把伞举在他们头顶,倾盆的水帘从头浇到尾。
我也笑起来,只是没有发出那铃儿般的声音。
不过我倒是蛮想不时来他们的咖啡店做客,祝福他们从此时到殿堂。无论是那个有些诡异却十分精巧的小店,还是我清楚一定会成为朋友的我和他们,都让我在此刻甚至是今后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到开心。只是我也明白,下一个天亮以后我应许便再也找不到这家咖啡店,也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子和她的男友了。
到这场梦醒来,我若是还能记得那个女孩子的种种便一定要将这一切记下来。
只是如今,女孩子的样子已然模糊,甚至那店面的墙壁是蓝还是绿我也分不清了。再过一段时间,那一切都会消失得无踪影,无论是这段记忆还是两个人拥抱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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