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

      女人，自古以来被无数双男权之手，惊涛核浪地推向弱者的境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男人的一念之间。

      《阅微草堂笔记》里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在某个村庄，有这样一家人。有一个成年男子，父母勤劳朴实，给他娶了一个美貌贤惠的妻子，几年后生了一双儿女。老人憨厚善良，妻子勤俭持家，孝敬公婆。一家人虽然日子清苦，但婆媳关系和睦，上敬下孝，日子过得像春风化雨一般，懂得安贫乐道。

    男人在外给富裕人家做些短工杂活维持家里生计。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收成也是看天吃饭，父母和妻子负责田里的劳作和管理家务。男人每天在外做工很累，遇到挑剔的主顾，经常在外受气，一回到家里，就对妻子疾言厉色，无端斥责，只为一出胸中憋闷之气。妻子温柔忍耐，从不与他争执计较什么，平凡的日子虽然有一点缺憾，但还是在波澜不惊中平安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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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此地大旱，遭遇重大饥荒，附近民众家中因没有多余存粮，面临饥饿困顿的岁月。一些有钱的富人都拖家带口搬往外地，面对上层官员层层克扣发下来不多的官粮，县衙也无能为力。

      当地富人留下的越来越少，  这一家的男人眼看每天能做的工作在一天天减少，有时候几天都无工可寻。田地里是一片干旱，农民种的庄稼没有雨水的浇灌，叶子干黄颓败着，一派凄清的荒原景象。家里余粮不多，今年庄稼肯定没有多少收成，男人决定独自外出逃荒，留下父母妻子守家。临走前嘱托自家妇人 ：我将去往远地，寻找生计。父母与两小儿女拜托与你照顾，在外有了生计，很快就送粮食回来。

    妇人见丈夫私定主意，规劝不住，只好嘱托丈夫出门在外无人怜惜冷暖，  吃喝用度别受委屈，要早去早回。 男人嫌妇人唠叨，不等妇人说完就转身出门离去。妻子倚门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既委屈又担忧，不知道丈夫能否实现诺言，早日回来。

          少妇面临往后的饥荒与一家老少吃穿用度的困顿，左右为难。天不下雨，地无收成。辛苦收回来的粮食，不足几斗，眼下的日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粮缸里的的粮食一天比一天见少，全家就要面临饥饿的窘境，村里不断地有人饿死，妇人每天忧心忡忡，就怕等不到丈夫回来，全家人恐怕会死于饥饿。为了节省一点粮食，妇人每天去地里挖野菜，回来拌一点粮食做熟了给家人吃，为了家人能多吃一点，她每顿饭只吃很少的一点。几个月过去，别人家的丈夫一起出去，或偷或盗或抢，或去很远的地方去做苦力，换取全家人的生存，扛着粮食带着银两都回来了。拿回粮食银两，又出去谋取财物。唯独不见她的丈夫回来，她左等右盼，公婆担忧儿子在外是否遇到意外，日日念叨。一月两月六月，月月不见丈夫回来，向回来过的乡邻去打听丈夫消息，大家都是摇头，说半路分开后不知道她丈夫去了哪里。

        自丈夫走后，附近几个窥伺妇人美貌的几个纨绔子弟胆子大了起来，常常在她出门回家的路上调戏她，每一次她都大声斥责，有人闻声过来，几个人便逃之夭夭。她丈夫久不归家，那几个人举动更加大胆，来的也更频繁。

      某日太阳西斜，少妇又出去挖野菜，去的地方路远，返回的路上，那几个人早就在路旁等她。她暗自思量，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这几个男人如狼似虎，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躲得过魔掌。能躲得过初一也是躲不过十五。现在全家的生计都落在她的肩上，指望她妙手生花，在村外寻觅野菜维生。地里的野菜都快被全村人挖光了，丈夫至今没有音讯，家里有点吃的，公婆都省下来给两个孙子吃，自己只喝些带点菜叶的稀汤，身体已经羸弱不堪，恐怕有生命之忧。生计没有别的指望。不如自己牺牲女性贞洁，哄来银子供全家活命。想到今后定被万人唾骂，一边是虎口难逃，一边是生死难测。妇人心中充满忧伤，脸上仍然堆笑，对几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少爷施礼说：“几位公子，这村里村外人来人往，被人看见对公子名声有损。公子如此看得起贫妇，不如今日放我回去，明日还来此处相见。”几人见妇人态度好转，知道后面也许还有好戏，自觉让出路来，让妇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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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回到家里，不知道怎么对公婆说出自己的打算，毕竟是卖身求荣，说不出口的下贱事，遭万人唾骂，婆家是良善正经之辈，只是生死迫在眉睫，自己只有试着与公婆商量。妇人一路思量着说词回到家中。晚上做好饭，妇人将晚饭送到婆婆房里，摆好碗筷，看着碗里清汤寡水里飘着零星的菜叶，不竟嘤嘤地抽泣起来，婆婆已经卧床不起，看着儿媳哭泣，急忙起身问儿媳为何哭泣，公公听见哭声，也走进来询问哭泣的原因。妇人“噗通”跪下，说出路遇强人截路，恐怕难逃贼手。不如将计就计，牺牲贞操戒律，讨要银两救一家之命。公婆听罢，无颜责备儿媳，早就听说恶人截路之事，恶人行恶，自己家贫无势，官与富人相护，自己不敢与恶人强斗，无法护儿媳周全。儿子在外也不知生死下落，一家人哭哭啼啼，竟不知往后如何打算。

      第二天，妇人又在原路返回，几个纨绔子弟嘻嘻笑着在原路等待。见到妇人，又是一番调笑。妇人心中主意已定，对几人轻施一礼。浅浅一笑说：“几位公子何必咄咄逼人太甚，公子对贫妇有此情义，也是贫妇一大幸事，

  待贫妇将屋舍打扫干净，待明日月圆之时，是否愿来我家中做客？”几人听了，自然明白妇人话中含义，以为妇人是因为丈夫长期不在家，早就寂寞难耐，愿与他们狼狈通奸，齐声答应叫好。

      妇人接着说道：“家贫屋陋，公子来时一夜只能接待一位，以免吓着家里小儿。”几人连声答应。

      妇人又说：“公子明日如果不来，奴家又是苦等。不如给些银两当做凭证，让奴家聊解相思之苦。”

        几人听了，知道是妇人精于算计，先贪些便宜试探他们，她家也确实贫穷可伶，让人怜悯。一点银两他们也不在乎，妇人又这样美貌，他们乐予施舍。几个人纷纷慷慨解囊，拿了些碎银赠给妇人，几人互相打趣了一番，狂笑几声告别离去。

          妇人心中悲悲切切，已经预想自己以后面临的命运。回到家里，忍着眼泪，拿出粮缸里所有粮食做了一顿饱饭给全家人吃。公婆不解，迟迟不愿动筷子，责备儿媳妇不会过日子，今天吃完了粮食，明天吃什么。儿媳支走两个小儿女，拿出身上藏着的几块碎银放在桌上，公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碎银，惊诧不已，惊问银子的来路。儿媳抽抽搭搭抹着眼泪对老人说了今日路上又遇强人截路，如今家里无粮饥荒，自己主意已定。打算卖身接客，望公婆答应。

      公婆听完，又是一夜地垂泪惙泣，也想不出活下去的办法，大骂儿子抛家舍业，不怜骨肉亲情，又不知道儿子在外的情形安危，一家人抽抽噎噎地哭到半夜，依然无计可施，只是可怜了儿媳妇以后如何做人。这一切都是大旱饥荒和自己那不孝顺的儿子造成的。眼下也只能走这一步了，自己饿死事小，总不能看两个孙子一起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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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夜晚很快来临，公婆带着两个孙子早早进入卧房熄灯睡觉。等到月上树梢，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妇人守在门口开了门，将男子迎进屋内，做起了卖身的营生。第二天送客出门，妇人嘱托来客，让他帮忙介绍更多有钱的客人来，妇人不但美貌，还很温顺听话。他也同情妇人为着家里生计着想，当即答应再为妇人介绍一些客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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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左右邻居都知道了妇人夜晚开门迎客的事，都指着妇人的脊梁骨嘲笑谩骂。妇人当做耳旁风，不为自己辩解抱屈，索性大大方方地开门迎客，丝毫不理会他人的讥讽。家里的粮食和银钱都多了起来。婆婆吃饱了饭，不久就病体痊愈。村里有的人家儿子丈夫在外偷盗，被抓了起来落入监牢。家里没有了生计来源，他们只好陪着笑脸来找妇人借粮食，妇人不计前嫌，借给他们粮食帮他们度过饥荒。

      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妇人买来一个年轻女子为自己接客，自己当起了老板坐收渔利。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三年后，此地终于下起了漂泊大雨，几天几夜的大雨将干旱的土地浇的湿透。地里的庄稼得到了灌溉，长势良好，日子又回到从前风调雨顺的时候。

        这一家的男人这几年身在百里他乡，每天在街上找一些零工谋生，辛苦地挣到一些钱，这里又远离家里的拖累，他开始贪恋口腹之欲，就去买酒买肉，一个人独享，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清净潇洒，有钱一个人花，又自在又逍遥，将家里父母妻儿抛至脑后。转眼到了两月，日子久了他勉强存了一点积蓄，这才想到家里的父母妻儿，不知父母妻儿日子如何度过家乡饥荒，打算买点当地物产和粮食回家团聚。他在街上东看西望，热闹的景象看的他眼花缭乱。看到街边烟花柳巷里，有几个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对他频抛媚眼招手叫他，他一个人寂寞久了，动了心思，跟随妓女进了妓院，即刻就沉浸在温柔乡里。他在妓女身上尝到了妓女媚态浪语的美妙滋味，与他的妻子贤贞静雅的性情大不相同。心中迷途难返，不再顾念家中老小。和那个女子有了再见面的约定。几天时间，花光了身上的银两。以后他再做苦力，有点银子就去妓院，和妓院相好的女子卿卿我我，浓情蜜意。这个女子为了拉他做常客，为他唱戏陪他喝酒，用尽心计手段。他长期在妓院流连忘返，弃家不顾。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听说家乡饥荒已除，日子好转。心思又动荡起来。几年中他的钱全花给了妓院，不禁有些悔恨。又怀念起从前全家温馨团圆的日子，如今他身上分文全无，心中不免生出无限的凄凉之感。家乡已经不闹饥荒了，他索性打点行装，当天启程，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异乡赶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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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村的路上，早有多事乡邻告诉他妻子在家如何淫荡，如何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男人听了，一股怒火从心头起，加快脚步匆忙回家。见到妇人果然打扮的妩媚俏丽，在与人调情骂俏，与他在家时个性形同两人。一旁又有一年轻女子与另一个男人正在拉拉扯扯扯。他不问缘由，也不问父母儿女是否安好，抓起妇人的衣领拖向门外，拽着她的头发对妇人拳打脚踢。他要向世人证明，他是如何惩罚她的不忠不贞。村里人都围笼过来看起了热闹。妇人并不躲避挣扎，也不为自己争辩，任凭他打骂。有人过来拉住男人，责备他抛下家业，只管自己逃命，不问缘由就打人。

      妇人倒是平静，理理头上乱发，扯平身上衣裳，平静地看着丈夫，说：“公婆日夜盼你回家，你平安回来就好，我自知不贞，上对公婆不敬，下对儿女有愧，会自己做个了断，还你张家清白。只是今后公婆和两个孩子就托付你照顾，家中积蓄，够你往后养家不再奔波，望你不负所托。”妇人说完，走向厨房，拿起菜刀，挥向自己脖颈处，顿时血流成河，妇人倒地身亡。公婆正在田地里忙活，年老耳聋，许久才有村里人来喊她回家，回到家里，一看儿媳血流一地，已经身亡，再一看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站在儿媳尸体旁边。顿时明白了，扑向儿媳的尸体抚尸大哭。

      有人将此事报告给了县衙。县令带着一群衙役来到现场，男人对县令说了事情经过，自己出外谋生，留妻子在家照顾父母小儿。谁知自己一走，妻子不顾自己名节，忤逆老人，做下淫荡之事，自己只是回来质问，并没有逼迫拖打。妻子自知不贞，羞愧自杀。这样的人死后不能埋入自家祖坟，正不知尸骨如何处置，请县太爷裁决。

        县令早前偶有耳闻妇人开门迎客之事，起初以为是谣传，县衙事物繁杂，顾不上问民私访。现在出了人命的事，才知道事情真实不虚。县令对妇人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便下令：“此妇自毁名节，淫荡低贱，伤风败俗，污名乡里，死有余辜。来人，把她拖入乱葬岗，喂野狗为食。”众人听完判决，有人叫好，有人悲叹一声。却没人肯为妇人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善举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静等衙役将尸骨拖走，这一场热闹就看完了。

      只有妇人婆婆抚着妇人尸骨，大哭不止，不愿放手。衙役站在一旁不忍阻止。婆婆说：“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儿子不孝，扔下妻儿老小外出不顾。一家老少吃穿用度全靠儿媳，日子实在难以为继。家无壮男当家，日子饥荒凄凉。儿媳性本贞洁，可怜路遇强徒，仗势欺人，步步逼她。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老身夫妻年老，家贫无能，不能护她周全。儿媳无奈自毁名节，换取银两供养老小。这才做下污名之事。周围四邻，哪一家不是饥荒，哪一家没有上门求助。都是我那善良儿媳拿名节换来银两买来粮食，帮助四邻活命。各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淫荡之名，可否担得？儿媳的善心孝行可感天地，为我们张家积德行善。今生之恩，老身无以为报，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儿媳。如今儿媳枉死，孝可不贞，求老爷明判。准许老身将儿媳葬入祖坟，她在九泉之下，才可死而瞑目。”

        婆婆一番肺腑之言，县令听了，不觉惭愧。那些接受过妇人恩惠的乡邻和一旁自私无德的丈夫，都低下头，人群陷入长久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