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所生男女,原呈和谐之态、平和之神。男禀阳刚之气,女具柔美之姿;男性之情多勇直,女性之志多媚婉;男女之相扶、相依、合和,方能长存于尘寰。就爱美之情而言,此乃人之常情,俗语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是此理。而生活基本需求“衣、食、住、行”,“衣”列于首位,重要性可想而知;如何着衣、如何配搭,显其品位、志趣,男女皆当着意,于女性就更为紧要了。
明末清初的卫泳曾作专文,以论述与女性美丽有关的内容,名为《悦容编》,又名《鸳鸯谱》,其文分为十三个部分,包括随缘、葺居、缘饰、选侍、雅供、寻真、及时、晤对、钟情、借资、招隐、达观,《缘饰》即为其中的一部分。
何为“缘饰”? 缘饰,指的是镶边的饰品;修饰;绘饰。晋王沉《魏书》有云:“茵蓐取温,无有缘饰。”即为此意。
(一)思想表现
明清之际,男女之自由恋爱,实为奢望。在婚姻嫁娶之中,女性多处于被动、被选择的地位,男性则与之相反;如此,男性便很难获得女性的真正的爱情,在旧式的婚姻关系中,两情相悦的情痴情种,毕竟是凤毛麟角。又,该阶段,正为我国资本主义萌芽、早期启蒙思想出现的时期,于是一些有识之士能够一定程度上摆脱封建思想的腐蚀,从人文观点来观察世界、认识世界,这其中自然包括对女性的一些看法的改变;卫泳即是从“情”出发,对女性独有之美是从客观角度上进行的评说,并且不乏珠玑之论。
如,《悦容编·序》中即说:“情之一字,可以生而死,可以死而生。”这和汤显祖在《牡丹亭》中的题记一脉相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见,他也是一个“理学”的叛逆者。
《序》中还说:“大抵女子好丑无定容,惟人取悦,悦之至而容亦至,众人亦收国土之享”,其意为:女性之妍姿媸质,并无绝对标准,而是相对的;其根源在于男性的主观偏好:对之一往情深,那么此女儿在该男子心中,自然是美的;其他人也会对其容仪风貌赞赏有加。这就如同黄庭坚在《戏答公益春思二首》(其二)中所说的:“草茅多奇士,蓬荜有秀色。西施逐人眼,称心最为得。”也就是清翟灏在《能人编·妇女》中所言:“情人眼里出西施,鄙语也。”
还有娶妻“要以随其所遇,近而取之,则有其乐而无其累”的看法,认为“美人自少至老,穷年竟日,无非行乐之场”;除此外,另有许多具有进步意义的提法。
(二)缘饰
俗谚曰:“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三分人才,七分妆饰”;鉴于此,衣饰之要紧,窥豹一斑。既拥倾城之容者,衣饰可有锦上添花之功;非有倾国之色者,可以衣饰补其不足。而其首要原则,是为相宜,不宜太过。
1、饰物
《缘饰》云:“饰不可过,亦不可缺。淡妆与浓抹,惟取相宜耳。首饰不过一珠一翠,一金一玉,疏疏散散,便有画意。如一色金银簪钗行列,倒插满头,何异卖花草标。”
全身之修饰,不可或缺,也不可过度。不论是“淡妆”,还是“浓抹”,主要是需与自己相宜,富丽堂皇之家、寒微简陋之户,若皆追求珠围翠绕、穿金带玉,美感便消失殆尽,俗意倒频出不暇。雅洁之幽娴素丽、质朴无华,远胜过珠光宝气、花团锦簇。“金银簪钗”遍头均是,满目所见,不现鸦髻蝉鬟;喧宾夺主,非此而何?就与市场上“卖花草标”,即出售自己毫无二致了,此言虽有偏激之嫌,却又不失人情之理。反之,若为稍加点缀,不仅可收怡情悦性之效,还可得出尘离俗之趣。这和作画留白源出一理,天头、地脚可作想象之用。“疏影横斜水清浅”,其风姿自不待言;过密则少情趣。身之饰,恰宜为妙。
2、衣衫
文曰:“服色亦有时宜。春服宜倩,夏服宜爽,秋服宜雅,冬服宜艳。见客宜庄服,远行宜淡服。”此乃天之四时、会客闲处有别,因时制宜。“花下宜素服,对雪宜丽服。”此乃临景而易,因地制宜。“吴绫蜀锦,生绡白苎,皆须褒衣阔带;大袖广襟,使有儒者气象。然此谓词人韵士妇式耳。若贫家女,典尽时衣,岂堪求备哉?钗荆裙布,自须雅致。”此乃与家相称,因人制宜。如是,“三因制宜”亦适用于穿衣。
李渔也有相同的观点,他在《闲情偶寄·声容·治服第三·衣衫》中说:“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接着他又解释其原由:“绮罗文绣之服,被垢蒙尘,反不若布服之鲜美,所谓贵洁不贵精也。红紫深艳之色,违时失尚,反不若浅淡之合宜,所谓贵雅不贵丽也。贵人之妇,宜披文采,寒俭之家,当衣缟素,所谓与人相称也……以其面色与衣色有相称、不相称之别……故曰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面相宜。”原是同理。
以《红楼梦》为例,第五十回“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贾母坐竹轿和众人出暖香坞,眼中所现:
一看四面,粉粧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怪道少了两个人,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贾母喜的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样梅花,像个什么?”众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那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勾这样好。”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背后又转出一个披大红猩猩毡的人来。贾母道:“那又是那个女孩儿?”众人笑道:“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贾母笑道:“我的眼越发花了。”说话之间,来至跟前,可不是宝玉和宝琴。
此段描写,即是最好的诠释:凫靥裘之为物,“一领斗篷,金翠辉煌”,其艳无需烦言,“大红猩猩毡”,其光不作赘语。故贾母赞宝琴,将宝玉认作了女儿。此处并未提及他们的饰物如何,只是通过一个整体的轮廓,就足以使人领略到美态了。也正符合了“花钿委地无人收,方是真缘饰”之要领。
由此,美人之美,非是以衣饰繁复为上,而是以适景合时取胜。一味觅求所谓的潮流、时尚,而不顾自身是否适宜,最终便只能适得其反,成了别人时尚的谈资。
各人之情性、家世、面容等,本不尽相同,与之相合的衣饰也就各异。当着装趋同、一致之际,也就是无特质、时尚可言之时。配以适合自己的衣饰,就是最绽放的美;所谓踏破铁鞋追索的潮流,终究是以相宜为原则的配搭。如是而已。
谨以此短文,就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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