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了

   窗外，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似乎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马路上没带伞的学生把书包顶在头上，匆匆忙忙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路两边的树在雨的拍打下依然笔直的挺着身子，那翠绿的叶在雨的洗礼下颜色越发明亮。天灰蒙蒙的，乌云也压的很低。这是一个多雨的六月，往年的此刻，一定是艳阳高照，而今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起来四五天都不歇口气，似乎老天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楼下响起几句卖樱桃的吆喝声，樱子把头探出窗子，望着绵绵的细雨，看着穿着雨衣叫卖樱桃的老农和他自行车笼里那红的透亮的樱桃，她叹了口气，陷入了深深地悲痛之中，她想起了她的家，想起了她的父母，想起了家里的那片樱桃地。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每一个雨天带给家里的都是无尽的愁绪和担忧。

   樱子家里是农村的，更准确的说，是山里的。记忆中，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跟着父亲背着竹笼到山上摘樱桃。樱子出生在初夏，正是樱桃结果的时候，父亲就给她起名为“樱子”。日子一天天过去，樱子越长越大，眼看着就要到上学的年纪了，6岁生日那天，父亲望着樱子长高点的个子，在心里盘算着:“樱子是个懂事的娃，人又机灵，这到了上学的年纪，也该准备上学的事了，不能跟他大哥一样，没上过学，只能干体力活，吃了不少苦不说连娶个媳妇都被丈母娘家瞧不起，当了上门女婿，这辈子都白瞎了。”

  从那天起，父亲每天吃过饭就拿着一杆烟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不厌其烦的让樱子给他的烟管里一遍又一遍的续烟，樱子看不明白，就问父亲在干什么，父亲也不说话只是仍旧埋着头一个劲的吸着烟管。一天傍晚，沉默了好几天的父亲突然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微笑，还没等到吃饭就从炕上溜下来，随手抓了件衣服，蹬上拖鞋径直往屋外跑去，也顾不上母亲在屋子里的呼喊。

  原来，父亲想起山上有一片两亩大的空地，由于地段崎岖路又很难走，村上分地的时候没人肯要就一直荒废了下来，父亲打算把它买下来种些果子，来年卖个好价钱，樱子的学费也就解决了。找村长商量好价钱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捧起母亲的嫁妆一路小跑到镇上卖了，然后又一路小跑到村长家买下了那片地还从村长那打听到这两年城里人好吃樱桃的消息。

 从村长家回来之后，父亲就撂下家里的事情，在樱桃地边搭了个草棚子，整天寻思着怎么能在这块贫瘠的地里弄出红艳艳的樱桃。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父亲每天守在樱桃地里，像守着宝似的，天天起早贪黑，寸步不离。翻土，施肥，除草，浇水，他像慈母照料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细心的照料着樱桃地，家都不回。樱子责怪父亲，对樱桃地比对她这个亲生樱桃还亲。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父亲的精心伺弄下，樱桃树噌噌往上冒，终于在三年后结了鲜艳的果子，那果子红的透亮，让人看了垂涎欲滴，樱子每次想吃，都被父亲坚决的拒绝了：“这是要卖了给你交学费的，你要吃了，拿啥卖嘞?”樱子央求不过父亲，只好心里默默的委屈，“不吃就不吃，有啥了不起。”于是这几亩樱桃地就成了樱子上学以来的所有经费来源。

 樱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直努力念书，十年寒窗，终于考了理想的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全家人都乐得合不拢嘴，父亲答应樱子给她摘樱桃吃，可就在下山的路上因为下雨路滑，摔了个跟头，待在家里的樱子瞧着天都黑了也不见父亲回来，急忙和大哥上山去找，这才看见父亲倒在路上，扶父亲起来的时候，看见父亲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把樱桃，有几个都被捏烂了，父亲顾不上疼痛只是把樱桃塞在樱子手里，嘴里说着:“今年雨多收成不好，你又要上大学，爹就只摘了一把给你尝尝，剩下的还要卖嘞……”樱子在一旁不说话，却悄悄地红了眼。两天后天晴了，父亲打算把樱桃拿到镇里去卖，樱子不让去，说父亲腿脚不方便，哥哥去就行，可父亲一脸坚定，说什么都不行，“我种的樱桃，我要亲眼看着它卖出去”父亲向来倔脾气，劝也没用，樱子只好变着法央求父亲答应要哥哥陪同，父亲这才应下来。开学的日子渐渐的近了，临走时，父亲送她去车站，把卖樱桃的钱和从乡亲那东拼西凑的几千块钱塞到樱子手里后，又递给了她一袋樱桃“这是给你留下的，爹没本事，给你买不了好吃好喝的，别人家的孩子都……”父亲有些哽咽，停了一会，又接着叮嘱到：“到了学校别太委屈自己，该吃就吃，别省着，缺钱了给家里写信，爹给你寄过去。”父亲眼里有些泪痕，喉咙又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没有再说下去。樱子不敢再看，忍着眼泪狠下心来，手里紧紧抓着樱桃头也不回的跑进了火车站，火车开了，父亲还在一直挥着那布满老茧的双手，一头白发被风吹乱 。

 上大学四年，为了省车费，樱子几乎没回过家，只有借一封封信寄托她对家里的思念。繁忙的学业之外，樱子拼命的做各种兼职，攒着过年给家里寄一点，一个山里女孩在大城市上学尤其不易，但不论在这边受了天大的委屈，樱子从来都强忍着眼泪不让掉在信纸上。对家里面她向来报喜不报忧。父女俩好像有着相同的默契，父亲也从来只说家里一切安好，让樱子放心。

大学毕业后，樱子成功地被保研到复旦大学，读研期间樱子依然半工半读，本想着熬过这最后的三年上学时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惜天道不测，命运弄人：就在樱子给家里来信告知自己被保研的消息后，父亲竟然激动不已，忽然的猝倒在地上，后来去了镇上医院检查才知道父亲得了恶性脑瘤。其实父亲的病半年前就已经查出来了，是晚期，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两个月，通知家里人尽早做好心里准备。可父亲一定要等到樱子考上研究生才算圆了心愿。于是在一天天的期盼与挣扎中，虽然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却也奇迹般的坚持到了今天。父亲得病的消息，除了樱子全家人都知道，怕影响她考试父亲才命令全家瞒着樱子。

两天后，得知父亲快要病逝的樱子如雷轰顶，疯了般的从学校奔回家，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她想不通这个总是说家里一切安好的父亲怎么突然就重病缠身了，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病房里樱子扑在父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恨自己没来得及在父亲身边陪伴、尽孝。尽管这样，这个从小陪着她，为她操劳了半辈子的人还是离开了人世，甚至都等不到看到她毕业，嫁人…..

 想到这里，泪水又模糊了双眼，又是一个樱桃红了的季节，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来，她时而看到上大学那年的下雨天，父亲上山的背影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时而看到在那个被离别渲染的九月父亲送她上火车时满眼的眷恋……

 楼下的樱桃在雨水的冲洗下红得刺眼，恍惚中樱子看到了父亲久违的笑脸，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一起在地里采樱桃的欢快的日子，记忆里，樱子银铃般的笑声阵阵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