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趴在书桌前看她的书，脑子里不断翻涌着诸如“平行世界”、“时空穿越”之类的词。痴痴的思考使她原本就不是很聪明的脸显得更傻了。她转身问室友们：“你们说世界到底是怎么诞生的？世界上有没有神？”
没有人回应。
二哈这才恢复了一丝丝理智，赶紧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哎呀感觉选了这门科学哲学课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 。”
这次得到的回复倒是很快：“你本来就神神叨叨的。”
二哈于是不再开口。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看剧的室友和她在某宝上新买的裙子，心说还挺好看的，某宝给我推荐的都是啥玩意儿，难道是我打开这个app的方式不对。还有那个吃鸡手游也是，怎么就打不好，枪都杵人脸上了他还不死还能回身把我崩了。生气，再也不想玩了……
于是不打游戏不爱收拾自己的年轻人二哈再也想不到别的话题可以融入同龄人，只好闷着头继续看她的书。
在书页哗哗的翻动声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眼二哈就戴着学士帽走出了大学校门。这一天，很多同学选择去北上广，去大厂过着营销号里号称的年薪五十万的生活。面对以后要做什么，二哈觉得十分摸不着头绪。也许思考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是一种错误。站在校门前留下最后一张合影，二哈回头望了望自己进进出出了四年的校门，恢弘气派，强烈的太阳光刺痛二哈的眼睛。校门上的四个大字代表了中国多少孩子的梦啊。二哈以前也有梦想，可是如果你现在去问她，二哈只会乐呵呵地跟你说，她的梦想是暴富。
“为什么呢？“你问。
“啊，我的同龄人正在抛弃我。“二哈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二哈草草找了个地方继续读研究生，又草草找了个搬砖的活儿填肚子。
偶尔会有老同学问起二哈的近况，二哈总是含糊其辞。
搬砖的地方不在大城市，这又是一步和同龄人下法相左的棋。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二哈一边喝一边下意识地刷着手机。毕业之后，和同学们的联系几乎就剩朋友圈点赞了。然而朋友圈也越划越少，只剩卖课的和卖券的。每天非常机械地敲击着键盘，挨骂。生活由思考哲学变成思考外卖点什么。晚上等着外卖躺在出租屋的光板床上，心被恐惧揪成了一团。
咚咚咚。“外卖到了。”
“倘若让你选择，最珍视，最不能毁灭的是什么？”
什么？二哈瞪着眼前的外卖小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好说，说得不好倒掉也不给你吃。”眼前的小哥——说是大叔更为恰当，有一张方方的脸，戴着宽边眼镜，看起来不像送外卖的，像个工程师。
一瞬间，大学时期无边无际的瞎想又回到了二哈的脑海里，二哈的眼神开始失焦。
“我曾经想过，万事万物终有尽时。永恒只是一个虚拟词汇，用来与当下的片刻相区分。可是当我们习惯某种事物之后，我们就会默认它的存在，我们潜意识里认为它不会消亡而是永远存在。理性想想这是不可能的。
“比如我们离不开手机和互联网，可是十年之前手机并非标配，网瘾甚至被看作是一种病，二三十年前拥有大哥大就是身份的象征。我们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离不开某种东西。
“我们更不应该想象自己会永远存在。
“我们最珍视最不能毁灭的东西就是我们习惯了几千年甚至几十万年的东西，”
二哈猛地抬起头直视外卖大叔的眼睛！
“我们的存在。”
“那么我们就去毁灭它！”
空气震荡，墙壁摇摆，世界旋转起来。一眨眼，二哈和外卖大叔就站在一个高高的铁笼里，和一个巨大的怪兽尴尬地互瞪。
“霸，霸……”
大叔沉吟：“一日为师，终身为……”
“霸王龙啊啊啊啊！等等这龙怎么还穿衣服啊！”二哈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局势。自己确实站在笼子里而不是笼子外面，几个野人正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穿衣服的霸王龙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嘴里叽里咕噜，像是在说话。
小行星未撞击地球，恐龙主宰世界，人类成了圈养的动物？
人择原理不靠谱？二哈呆了。飞船呢？借我飞船！我去把它撞回来！
等等！二哈又站住了，我现在去撞小行星，会不会其实是分裂出一个新的世界，而不是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了？
大叔耸耸肩膀，我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二哈叹了口气，仍然选择开飞船去了。驾驶着飞船冲向小行星的那一刹那，无数的恐龙都仰头嘶鸣。命运选中了它们又弃它们而去，将未来的恢弘文明抹消得干干净净。这一刻二哈在心底里问自己：“我抹掉了一个种族，抹掉了一个未来的文明？”
小行星与地球发生巨大的碰撞，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温暖的阳光将被长期隔绝在外，植物枯死，食物链断裂，恐龙灭绝。一瞬间时间轴迅速往前拉了一截。二哈在一阵目眩神迷中回到了熟悉的出租屋。
“真好啊……”
“吞食者来了！”
这声音使得二哈头皮发麻，点开手机，各大网站的热搜都被同样的消息占据。来自波江座的先进文明正声泪俱下地痛斥着血腥残暴的吞食者的恶行。“……它像一个大轮胎箍住我们把我们消化掉了！”
外星人入侵？二哈瞪着大叔。大叔一脸我不知道别问我的表情。“黑暗森林？降维打击？”二哈感觉自己的精神高度紧张。仔细研究了波江座女孩的视频之后，二哈稍稍放下了心。噢，不是二向箔就好。不是二向箔太阳系就不会二维化，只不过是一艘超大的外星船要把地球的有机物都吃掉。这个文明是逃掉的恐龙文明，而我们只要完成借刀杀佛就可以了。
“借刀杀佛？”
“是的，”二哈说，“或许你知道人类文明有种很美的东西叫诗吗？
“将众多限制强加在小小的矩阵上，而创造出极致的规律。
“等着看吧，会有神来的。”
神来了，神代表着绝对的技术，绝对的力量，绝对的秩序来了。神就是物理规律本身，神可以毁灭一个世界再创造一个世界，因为它不允许宇宙中存在什么挑战自己的权威。
瑰丽的诗云组建起来，二哈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美以一种毫不理性的方式打败技术。
“非常不讲道理。”二哈微笑着说，“你知道作为一个理科生，我曾经将科学视作至高无上的真理。它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简洁，客观，实在。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恰恰是一种美，而正因为美，我这小小的人类感性的脑袋瓜才会迸发出喜悦和对它的喜爱……”
二哈与博士并肩站立，短暂地享受着人类艺术的美。
“不得不说，战争也是一种美，残酷的、暴力的美。你别用看灭霸的眼神看我……地球的资源本就是有限的，没有竞争，没有优胜劣汰，人类不会进步，过度的繁殖超越环境容量之后人类必须淘汰掉一部分才能让整个种族继续向前发展。所以说，你们现在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人口急速膨胀，可是生存权却是平等的，当然只是表面的平等。资源越来越少……”
“而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你是说哥哥文明要来了吗？”
哥哥文明。
就是那个整颗星球是一个人的私有财产，而剩下的二十亿人被迫离开的文明。
就是那个我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有什么错的文明。
大叔沉默了一会儿。
“我该送你回去了。”
“文明是如此的脆弱，这种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东西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啊。”二哈还在絮絮叨叨。
“你们的文明，本可以更强壮一点的。一百年前，我们对你们进行了破壳日的概率估计。
“当第一双好奇的眼睛仰望星空的时候，文明有了发展的可能。”
1961年4月12日，拜克努尔航天基地。当第一个人类进入太空，那一天被宇宙文明的史官称为地球文明破壳日。破壳日标记着人类文明走向宇宙的可能。
“走出舒适圈呗。”二哈无声地笑笑。“我记得啊，那时候有很多人都很激动的……后来还有登月啊什么的，都是不可思议的成果。”
可是后来人们不对星空抱有幻想了。从仰望，到低头。当屏幕里就可以创造一个宇宙的时候，还会有人对真正的宇宙感兴趣么。当人们不再幻想，不再期待，不再做梦的时候，这一天就是人类文明的流产日。
无形的恐惧再次攫住二哈的心脏。梦想，我的梦想是一夜暴富。我的梦想是……幼时稚嫩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起缓缓飞向高空。
“我的梦想是当天文学家。”
地心引力有这么重，重得人的眼睛再也不会抬头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