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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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爬黄山，下山的路上，两腿酸疼。多亏我们上山时买了拐杖，否则真下不了山了。这支藤条拐杖，好像是天然生成的，又轻便又美观。回来时，我们给父亲买了一支，满心以为父亲大人会很喜欢。他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连声说：“好！好！好！”可看得出来他有些敷衍，装出来的成分很浓。

后来，母亲告诉我们：你们一离开，他就把拐杖放在一边，根本就没有用过。确实，即使我们在家里时，也基本没看到父亲用拐杖。不管走到哪里，他总是慢慢地移动着双脚，偶尔扶着墙壁歇一歇。我们都挺纳闷，九十岁的父亲是不是在“逞能”，想显示一下他还行，不需要我们操心。

我们的老屋朝西，冬天的早晨太阳晒不到。父亲就搬条竹椅子到旁边的香火堂前晒太阳。我说，椅子让我搬吧。他说，我自己搬，可以当拐杖呢。

把一条竹椅子当拐杖，不可思议。父亲是太会体谅我们了，连一丁点的事情都不想麻烦下一辈。

过年的时候，孙子为爷爷买来了一条龙头拐杖，木质不错，做工很是精美。龙嘴还含有一颗雕刻出来的珠子，拐杖动一动，珠子就能滚动出声音。父亲拄着，在房间内走了几步，脸上洋溢着笑容。孙子说：“爷爷拄着这根拐杖特别帅，有蒋介石的风度。”我就说：“有了这一支，那支藤条拐杖就给我娘用了。”母亲说：“我要用什么拐杖啊？拄着柺杖，像个算命先生似的走出去，还不被别人笑死？”大家都很诧异：你都八十五岁高龄了，拄个拐杖怎会有人笑话？事实上，她的思想上还没有“老”的准备。她念佛，洗衣做饭，照顾我的父亲，走路轻快，也难怪她说拄着拐杖不方便了。

父母亲很少在我们面前说起他们年轻时的事情。但从他们零零碎碎的聊天中，我们知道，他俩结婚是在我娘十八岁的时候，屈指算来，至今已经有六十七年了，是钻石婚。一个多甲子来，虽然偶尔有些口角，但总体上是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平凡、平安。这也是两老健康长寿的原因吧？父亲八十岁的时候还挑着轻便的担子下地里干活。

也许，父亲也像母亲那样还没有转过弯子来：才一眨眼的时间怎么就老了？要用拐杖了？

儿孙们一离开，他依然是老一套，把这支油漆得发亮的龙头拐杖小心翼翼地放入原先的包装盒里保存起来。我想，他是舍不得用，还另有一支心仪的拐杖。

果然，父亲指指墙角里比较短小的拐杖，眉飞色舞地说：“有四十来年了吧？有一次，我上山砍柴，看到这根檀木。别的树的枝桠是斜着向上长的，这棵树的枝桠是横着长的，正好做扶手柄……”

这支拐杖有四十来年了？看上去削得粗糙，甚至棱角还没有磨去。这也没多少故事性啊，但我可以想象，父亲当时见到这棵小树时的那种如获至宝的神态。四十来年前，父亲也是年近半百了，对父亲来说正是人生的壮年时期。这根拐杖寄托着他对年轻时的美好的回忆。他从这根小檀木树上，想象自己的未来——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或是七十岁，或是八十岁……在一个叫嵊州的乡下慢慢踱步。但现在他已经九十岁了，一个不留神，就奔百了。

我们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劝过两老了，拐杖是无论如何不能离手的。这正像一则谜语里说的：小时四只脚，大时两只脚，老时三只脚，人的一生从小到老就是这么过来的。老年人拄拐杖，天经地义。母亲有高血压，不拿拐杖更会让大家担心。父亲经常忘记拿拐杖，天长日久，总会出现点意外事情。就在前几天，他在香火堂前闭目养神，坐久了，双脚麻木了，想站起来，不料一跤扑倒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好在母亲正在门口洗衣服，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