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先生今年86岁,也是一个普通的上海工人。
解放前夕,当年的小陈只有14岁,进了荣氏家族在上海开办的机械工厂,成为了一名学徒,当时叫office boy(学徒),帮师傅买东西、洗衣服、洗碗,什么活儿都干,每天工作12小时,没有休息日。干了一阵子,师傅满意了才开始教一点技术;小陈聪明加上勤快,吃苦肯干,干满3年后,车、钳、刨、铣,样样能拿得起来,这才算满师了。
刚解放那会儿,国家还没有宪法,只有《共同纲领》,年轻的小陈初生牛犊不怕虎,被工友们选为劳方首席代表,跟资方斗争。只有十六、七岁的小陈毕竟社会经验不足,最后斗争实际上没有成功,而是被资方给瓦解了。但是小陈在斗争中的踊跃表现,被党组织看在眼里。
到了1956年实行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改造以后,小陈因为技术好,而且在工友中有一定威信,就被发展入了党,并被任命为设备科长,后来还做了车间主任,成了工厂里的业务骨干。1958年要多快好省地大跃进式发展,多个小厂合并成为较大厂,较大厂又合并成为更大厂,最后终于组建成了中国最大的纺织机电厂。小陈因为业务熟、技术好,也就成了小组长、大组长、车间调度员,一直活跃在生产一线。
然后,小陈就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
当时,中国在欧洲结交了一个共产主义盟友,就是“欧洲小弟”阿尔巴尼亚,这个蓝眼睛的国家在白人世界中,为我们这个黄皮肤的穷朋友说话,但是,好话也不是白说的,他们总是张口要各种援助,这一年,他们想要一个灯泡厂,于是国家就下达了任务,让小陈的工厂负责援建,帮助阿尔巴尼亚建厂。因为小陈能文能武,既能制图,又能车钳刨铣,还能组装和调试自动化机器,所以组织就把小陈列入了援建队伍中。
现在白发苍苍的老陈,提起当年去阿尔巴尼亚援建的工作时,仍然忍不住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作为一个普通的工人,竟然能够有机会作为大国专家,去遥远的异域小邦“送温暖”,那种荣誉感让老陈终身难忘。老陈对我说,到了阿尔巴尼亚,他们一行人受到了国宾级招待,全都享受高级专家待遇,每天都有专人服务,专车接送。住在宾馆里,享受最好的招待,猪排、牛排、煎蛋、巧克力,一切自助,敞开放量供应。对于当时国内食品还比较紧张的情况来说,欧洲的生活水平比我们好得太多了。
可是,中国人的肚子毕竟适应了萝卜咸菜、豆浆油条,再好吃的面包、巧克力,他们吃久了也觉得反胃。但是那时也不可能存在超市去采购中国食品,正无奈间,他们听闻港口又来了一艘中国的援阿货轮,于是小陈赶紧跑到码头,最后,他们用整箱的巧克力糖和饼干,跟船长交换了一批咸菜、豆腐乳,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还有一次,小陈看到货轮上装着大批黄豆,于是就用巧克力换了几麻袋的黄豆。心灵手巧的小陈在阿尔巴尼亚开始发豆芽、酿酱油……其他援助单位听说灯泡厂有豆芽和酱油,闻讯赶来,纷纷找小陈讨要,一时间小陈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名人”。
老陈对我说起这一段经历时,乐得前仰后合,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作为上海的一名普通工人,却能够作为上国来宾,在那个白皮肤、高鼻子、蓝眼睛的国家里受到最高级的招待,受到无限的尊重;而且,在这数月的辛苦工作中,还能开动脑筋,苦中作乐,这的确是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从阿尔巴尼亚归来的小陈,除了偶尔在与工友闲聊时多了些谈资意外,一切又恢复了常态,按部就班的上班。他所在的工厂,根据纺织局的调度,还生产了中国第一批自动化85大炮。这种大炮完全由雷达控制,机械部分由二纺机和中纺机制造,电器控制设备就在小陈所在的车间里生产。我好奇地问道:你们厂不是纺织机械厂吗,怎么还生产大炮?
老陈答道:何止大炮呢!大到机枪坦克,小到手表里的小螺丝,我们厂都能生产!
好吧,这就是中国传统的老国企!
这就是上海的一代老工人!
只要你愿意走近他们,你就能够听到很多值得记忆的故事。如果你愿意听,那就等我在今后慢慢跟你们讲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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