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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很想问问我妈照片中的女人是谁?我妈肯定认识。可一直没敢拿给她看。”小艾低语道。
“我猜想,之前我妈精神恍惚的时候,嘴里不断提起的女人应该就是她吧。我爸离开我们会不会就是去找她了?他们的过去都经历了什么?我找不到人问。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从书柜里翻出一本书,那是一本简装版的《第二次握手》,书里夹了一封信。”
“信封黄黄的,旧旧的,上面写着我爸的名字。我读了那封信,读了好几遍。”小艾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在手里,低头端详着,信封很薄,封面上没有地址,没贴邮票,只是用钢笔写了“乔生”两个字。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曾经沾过水,字迹周围有些晕开了。我抬头看着小艾,迟疑着,“我......可以看吗?”
“当然,我拿来就是想让你看的。”小艾轻声说道
我展开封口,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红线稿纸。字迹清秀工整,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笔。我捧着信纸读了起来。
乔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记得那天我俩在医院走廊上偶遇,你问我为什么来医院,我说是来看个朋友,你又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我笑着说过的很好,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
其实,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有孩子,现在想想,也多亏没有孩子,否则,她也是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跟着我一起受苦罢了。这些年我过的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而就在我们偶遇的那天,我刚刚得知,我可能看不到北京城的这个秋天了。
现在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给你留下这封信,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跟你说说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跟自己说,我没什么好后悔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选择了他,我父母从干校出来了,我们一家人得以团聚,我得到了来城里上大学的机会,我过着“体面”的生活。既然当初“现实”是我拼了命的要攥在手里的,那在我得到了这一切之后,哪有什么资格再去奢求别的。
但你知道吗?每次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扬手打我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想起你。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夏天你和我奔跑在田地里的画面,你跑在前面,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却被你落了好远,跑着跑着你突然转过身停在那里,朝我张开双臂喊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每次,我全身疼痛地靠在角落里,眼前都是这幅画面,虽然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从头来过,我还是心存那么一丝丝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你真的可以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当初那么决绝地离开了你,现在却因为身陷囫囵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那天在医院,我没有问你,我其实是不敢问你,你一定有自己的家了,应该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吧?你气色很好,农场一别,转眼有13年了,你变化不大,几乎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想来,你爱人一定把你照顾的很好吧。我真的很羡慕她。
你,已经原谅我了吗?虽然这对我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没有原谅我,那就干脆忘了我吧。或许,你已经忘了我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的这封信给你带来了什么困扰,请你别生我气。我只是想把憋了太久的话说给你听。信看完就撕掉吧。连同我们的回忆和过去。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从未相遇。
默默读完信,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充满了同情。那个年代,除了对现实低头,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爱情再美好,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无论是自己的,还是父母的。
“路平姐,你觉得我爸离家出走跟这封信有关系吗?”小艾试探着望向我。
“嗯,应该是吧。不过,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理智而中立。
小艾从桌子上跳下来,靠在了我旁边的沙发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其实看完信以后更想不通了,信里面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爸爸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们呢?”
“越是理智的人,越容易在某一时刻作出冲动的决定。”我尝试着以我自己的理解分析整件事。“特别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和情感。很多话不说出来不代表心里没有想说的话,很多问题没显现出来也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
“他们的感情真有那么深吗?那我爸跟我妈之间又算什么呢?如果真的是那个女人提出分手的,我爸难道不记恨她吗?”
“也许,你爸爸一直也没有恨过她。当年那样的大环境,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情非得已,想必你爸爸都明白。既然有些东西是他无法给予的,他也只能放手,成全对方的幸福。谁曾想,当时以为的幸福,其实也不过是一场孽缘的开始。”
“你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反问道。
“我妈跟我爸当时都在同一个地方插队,但不是一个生产队,据我妈说她有一次晚上挺晚的去我爸在的生产队送信,农村那会儿没有路灯,野地里黑漆漆的,特瘆人。我妈紧张地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忽然就听见有口琴的声音,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很动听,我妈立马就不紧张了。吹口琴的就是我爸。后来他俩就认识了。”
“我爸真的很爱吹口琴,我觉得除了抽烟,这就是他最大的爱好了。我记得小时候,有好多次我都是听着他吹的口琴声睡着的。现在想想,好怀念那些个瞬间。”小艾深色黯然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
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眼前,深秋的夜晚,一个男人趴在阳台的围栏上,望着对面星星点点的灯光,随意地吹着口琴,时而低沉,时而悠扬,每一个音符背后,恐怕都是一个故事吧。夜深雨露浓,沾湿了衣衫,也模糊了双眼。此刻的他,惦念的究竟是身后的妻女,还是麦田里奔跑的身影呢。
“小艾,你读过龙应台的《目送》吗?”
“没有”
“里面有一段关于父母和子女关系的描写,我背给你听听。”
“好”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小艾看着我,潸然泪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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