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如低头扣上了颈上最后一粒盘扣,慢悠悠地问。当然没有什么醋意,他是谁,她又是谁,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心里清清楚楚。但仍有此一问,寻个保证似的。
见他面露不解,她又笑了。“总教我不要做了恶人才是。”假正经也好,真隐痛也罢,她有她的忌讳。这世道女人所能依傍的,大抵只能是男人。而哪个女人又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男人在外流连花丛呢?他严以诺无论如何风流,自己并不想给他的妻子心头又添一道伤痕。
他便抓了她的手,生了茧的指腹在她手心摩挲打圈。“精诚合作,理该信我。”
手挣不出来,一来二去倒显得暧昧。她索性由他攥着,端端正正坐在边上。此时她才有机会仔仔细细观察这间屋子——富丽到奢糜的巴洛克风格,长的短的蜡烛燃了大半,留下馥郁的玫瑰混着麝香的气息。也不知他曾经还与谁一起在这里共度漫漫长夜。而自己的许多个长夜,所对无非孤灯寒衾。这真不公平,男人与女人天然的不公平。
严以诺瞥见了她面上微妙的神情变化。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浪荡,女明星、名坤伶或者交际花,你情我愿的游戏两厢里都只图个开心。而蒋毓如,良家妇女蒋毓如,论姿色不能算一流,论男女之间的手段,也畏手畏脚放不开。她本来只该老老实实地做个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的陈太太。
“我背上的那些疤,你都摸过了?”终于换了“你”,这问题却让她红了脸。
于是他头一回有了耐心,向别人讲述自己的童年,在育婴堂、育幼院艰辛长大的童年,学不会洋文、记不住《圣经》、做不完工就要挨饿、挨鞭子的童年。“他们说我有罪,所以才会被父母遗弃。他们说那是在爱我,是在拯救我。”
“佛说众生皆苦,过往种种,都是修行。”不是场面话,也谈不上怜悯,她是真的这样想。
她从他眼睛里觉察到愤怒。
“所以陈佐千的三妻四妾也是你的修行?那么与其吃斋念佛,倒不如和我多修一修禅法,得道还能更快些。”愤怒一闪而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吃斋念佛是因为空虚,但今时今日,是她自己走进了这个不再会感到空虚的深渊——人从来克制不了自己作为动物的一部分本能,也从来都是在内心深处渴望危险,渴望大火燎原。人谁无罪,多添一桩又何妨。
女人的手覆上了男人的手。
“那我从今不吃斋,也不念佛。”
他知道他成功了。拖人下水太容易,他不信上帝,但伊甸园的故事烂熟于心。他想,伊甸园里本来就没有蛇,只有人,男人和女人。
“精诚合作,你该信我。”他的手不再捏得紧,她便笑吟吟抽出手,“我现在就回去砸了那些个泥胎木塑,烧了那些经书,你说好不好?”
焉能说不好?这一场纠葛,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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