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一篇课文,无说理,无艰涩,只是将一些家常事情,娓娓道来,写尽了一生:吾生之挚爱、之痛悲。
项脊轩,一间老屋。有老屋的老迈,上不能挡雨,下不能置桌,南不能受光,院不能容竹。于是稍为修葺,变成了一间可爱的读书之处。那时候的归有光十八岁。他的快乐,是书满架,是撮起嘴巴吹哨,是静静端坐,听万物有声,看小鸟游戏,又赏风戏月影。王开岭先生在《古典之殇》里追忆了很多“不起眼”的东西,比如萤光,比如黑夜,比如蟋蟀。我想归有光和王开岭先生一定共赏过一个“原配的世界”,而仅仅二十多年后,我辈只能遥想。好一句简简单单的万籁有声,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那音,不是车声不是人沸不是电流滋滋,不是冰箱嗡嗡,而是细虫微鸣,是泥土呼吸,是枝叶舒展,是空气升腾。那时候,世间事物的声音,入耳如天籁。那情境下,一个人就刚好。内心充盈着,生命丰盛着。最适合读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少年归有光读书读得入迷,书外的世界也读得津津有味。
年少期盼长大,然而人真的是年龄增长,就会越幸福越有力量吗。当心智越来越成熟,人世沧桑,有时反而更觉无力。曾经赏观天地,如今满眼家事。可喜过后,多可悲。家训曾言,永不分家。然而终究失了威力。分家后,热闹变成了聒噪,鸡飞进客厅大堂,狗对自家人吠的起劲,庭院被割分——由篱笆变成无缝的墙。百年老屋仍在,大家庭不在。说什么呢,单单叙事就已经用尽力气,叹息都插不进缝隙。
好在还有,爱着我的那些人啊。说人类是万物灵长,其理由之一是人为情感动物。人类对温暖和爱的理解,多半来自母亲吧。归有光八岁的时候,母亲离去了。剩下的是对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追忆。“儿寒乎,欲食乎?余泣,妪亦泣。”七尺男儿每每忆及,不由潸然泪下。与母亲一样,关爱至切的还有祖母,像极了每个人的奶奶,她笑着说:“天天自己关在屋子里,像个女孩子呀。”她又欣喜的说,我孙子最是读书的料了。她出门去,认真关上门,又折返,把传家笏板赠与孙子。睹物思人,念及常伴身边的奶奶, 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
终至于喜结良缘,真的是良缘啊,那个媒妁之言的年代,能有两情相悦的他们。一个读书,一个在旁学习写字。归宁时候与姐妹们频频提起的还是这个百年老屋。多年以后归有光还清晰记得妻学书,闲聊说的话,可见夫妻俩是多么志趣相投。然而其后六年,佳人逝去,老屋也终于老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如电影的慢镜头,不说思念,然而触目繁盛的枝枝叶叶,早已情至深处,也罢了,说不得。
生活琐事最是有温度,无需多言,最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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