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有永生的力量，个人选择苟且或反抗？

乌鸦, 这夜的碎片/纷纷扬扬

北岛是一个心中充满正义和具有深刻自审精神的诗人，他对烈士遇罗克的逝去，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悲伤、叹惋，继《宣告》之后，北岛又写了这首《结局或开始》，是回首文革中那些正义英雄的惨死，批判社会的黑暗，扭曲与不公。对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表达了以个人为代表的普通人对平凡生活的向往，然而这平凡在文革也成为最奢侈的渴望。两者对比鲜明，写尽了英雄、社会、个人的悲哀。“结局或开始”这五个字作为标题有深刻的蕴意，总之不可能回到过去，回味完这个结局，必然要展望新的未来。

（想看原诗请翻到最后）

“我，站在这里”以这样的场景为开头，诗中的“我”是孤立无援的，没有同伴在身边，倔强地伫立在此地，“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凸显出浓重的悲壮感，鲁迅曾强调“正有写一点什么的必要了”，所以“我”若不站出来，谁将来铭记英雄？沉默的众人吗？难道让英雄被遗忘吗？

不该，因为我们现在的生活，都是英雄用血夺来的。

诗中“沉重的影子”“悲哀的雾”似乎平凡，却以它们的无处不在包围了整个世界，渲染一种恐怖、凝重的氛围。人群像灰烬，温暖被吹散，手中的烟升起低沉的乌云，“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地掠夺”，而其他人只能报以沉默，因为人们不敢反抗，除了英雄“默默地死去”，也是“默默地永生”。

“呵，我的土地”，这句感慨里有无奈，也有一丝嘲讽，文革的时代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时代，诗人连用好几个意象，土地不歌唱了，绳索不响了，时间的镜子背对着，全是反常现象。

“我”仍像以往，寻找，这些意象“春天”“苹果树”“蜜蜂”“潮汐”“阳光”，但这种努力在文革中是徒劳的，在墙角啦被遗忘。

诗人写鲜血肥沃，甚至结成果实，用形象具体的语言凸显出英雄的悲壮与献身精神，然后诗人又用普通人面对死亡的反应表现英雄的不屈抗争，看到“受难者冰凉的塑像”，英雄也会战栗，更不用说普通人了，英雄也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是人，我需要爱”，诗人直接描写了一长串生活中的普通场景片段，最后突然一转折，“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代价”二字是沉重的，代表折磨、牺牲，从另一个角度看，普通人选择苟且，背叛良心，也是代价。

普通人为了生存不代表“撒谎”，但至少有一个底下，然而普通生活的愿望被虚伪所代替。诗中“我”站在这里，“我”倒下，“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表现了反抗不公和黑暗的前仆后继，对于刚过去的文革在抵制，每个人为干净纯洁的理想而抗争。诗人刚才已经写尽了英雄的壮烈和普通人苟且或反抗的选择的挣扎，现在当人们为了最纯洁的理想而反抗，因着这份希望，“我”肩上有风，风里有群星，那闪耀的是希望，是人性追求的光芒。诗中充满了形象和象征，前后对比能引人深思，震撼人心。

到了结尾，太阳萎缩成一个花环，放在战士不朽的碑上，太阳的光在英雄面前黯然失色，鲜明的意象和意义上的对比，勇于抗争的战士比太阳光辉还要璀璨永恒。“乌鸦，这夜的碎片纷纷扬扬。”周围的环境仍在黑暗中，一场激烈的抗争过后的余味，给人以启示“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黑夜的结尾，是黎明的开始，这个结尾意味深长，夜的黑让人无法忘记抗争的痛，更将给人以警示。

《结局或开始》北岛（原诗）

——献给遇罗克
我, 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像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
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乌云
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在公开地掠夺
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呵, 我的土地
你为什么不再歌唱
难道连黄河纤夫的绳索
也像绷断的琴弦
不再发出鸣响
难道时间这面晦暗的镜子
也永远背对着你
只留下星星和浮云
我寻找着你
在一次次梦中
一个个多雾的夜里或早晨
我寻找春天和苹果树
蜜蜂牵动的一缕缕微风
我寻找海岸的潮汐
浪峰上的阳光变成鸥群
我寻找砌在墙里的传说
你和我被遗忘的姓名
如果鲜血会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头上
成熟的果实
会留下我的颜色
必须承认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 战栗了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即使鸽子落在肩上
也感不到体温和呼吸
它们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飞去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曾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 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我, 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没有别的选择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风
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也许有一天
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
垂放在
每一个不屈的战士
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
乌鸦, 这夜的碎片
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