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跟怡结婚已经过去三十二年了，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也经历了不少，我们一起去过大连，这个城市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刚到大连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忽然看见一面被擦拭得很干净的镜子，我们惊讶于这里的空气质量，干净得看不见一粒灰尘，即使是距离很远的地方也十分清晰。我们来到海边，呼吸着潮湿的海风，海鸥成群结队，时而盘旋，时而漂浮于海面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若隐若现的小岛和湛蓝的天空。我就是在大连向她求的婚，当时我们处于海边的公园里，迎着海风伴着公园里人们热情的演奏声，我单膝跪下，轻轻抬起她的右手，向她许诺，她站在梧桐树荫下，斑驳的光影洒在米色的裙摆上，她抿嘴低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深情，此时的她就像天使一样美丽又优雅。夜晚的沙滩上，微微海风带着些许凉意，我们光着脚踩在沙子上，在黑夜中起舞，我抱起她的腰肢，她搂着我的脖颈，我们亲密无间，旋转欢笑着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后来我们一起奋斗在日珥市买下了一套房子，当时这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但是我们很乐意，因为我们拥有了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开心的事很多，不开心的事也有，来来回回人生都得经历。在我人生暮年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肺结核，我已经被病痛折磨了一年之久，一次又一次的纤支镜检查治疗让我痛苦不堪，因为耐药菌的出现，我的情况越来越糟，这一年来，怡无时无刻都陪在我身边，因为照顾我而忙碌憔悴。起初我只是频繁咳嗽，咳痰，直到渐渐咳出的痰里伴有血丝我才意识到不对，再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气道梗阻产生的气短让我呼吸困难，经常睡觉也会被憋醒，有一次发作得厉害，当时血氧极低，仿佛心脏要爆掉一般，每迈出一步都得喘好几口气，豆大的汗珠在额头凝聚，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墙不停喘气缓解。总之这一年来我饱受煎熬，最近我感觉身体越来越糟，年老的身体已经快要受不住这份摧残，我能感觉到。

        此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深夜四周一片死寂，我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这一生，大脑也很配合，即使我没有去刻意回忆哪段时光，脑海里也依然有画面在自动来回切换，不一会我听见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拍打着窗玻璃和窗沿的水泥窗台，发出不同的声响，我可以清楚听到雨点渐渐变大，声音的节奏越来越快，汇聚的水流顺着玻璃，窗沿哗哗流动，这一切并没有让我觉得嘈杂，反而使我感觉非常惬意，这是我患病后一年以来，最放松的一次睡眠，记忆的场景在脑海不断出现，画面越来越模糊，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小腿肚子传来阵阵刺痛将我从睡梦中痛醒，我尝试将腿伸直来缓解疼痛，但是无论怎么扭动脚踝，疼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我记起初中长个子时经常会这样，那会我只要下床站一会就不痛了，我慢慢起身下床站立，果然痛感有所缓解直到消失，我正打算重新回到床上时，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我发现这是一副铁架子组成的上下铺床，我用手抓住床架的支撑杆，冰凉光滑且坚硬的触感在告诉我这就是一副金属床架，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气短，呼吸也恢复了顺畅，胸口不再感觉到发闷难受。我诧异的环顾四周，看着这间似曾相识的初中宿舍，大量思绪涌入脑海，为了不影响到别人，我打开宿舍门，偷偷溜到了宿舍外的走廊上，室外月亮很大，可以看见校园外的杨树林和宿舍楼下的水泥路，路边的高脚灯发出橙黄色的亮光，吸引着蚊虫聚集在一起，夜很深，外面空荡荡的，只能听到从杨树林中传出的些许蝉鸣。我再次经历了时间轮回，回到了初中的校园，那这意味着我又一次死去了，大量疑问和回忆涌现出来，我想起和怡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疑惑自己还要轮回多少次，一股强烈的悲伤感占据了我的全身，我不自觉哭了出来，小声抽泣着，忽然我看见佳鑫也从宿舍溜出来了，他向我靠近并关心地问我是怎么了，我本想止住哭泣，向他解释，但是喉咙不受控制的哽咽，让我根本没法完整的说完一句话，说出来都是混乱且口齿不清的句子，这反而让我显得更加不对劲，他急忙跑过来安抚我的情绪，不停用手轻轻拍我的后背，我不再刻意压制哭泣，将悲伤全都发泄了出来，看我伤心得厉害，他用胳膊用力搂紧我的肩膀，安慰着说到周五就能回家了，没事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不自觉笑了一下，这一下让我转移了注意力，悲伤和心痛的感觉逐渐消散，过了几分钟后，情绪也慢慢恢复到了平静，缓过来之后，我才发现脸上已满是眼泪和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