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从我记事起,总未听见过爷爷叫太奶奶一声“妈”,那时候想或许爷爷是在害羞吧,不肯轻易在小辈面前流露出孩子气。
(一)
太奶奶一共生了7个孩子,爷爷居长。太奶奶最小的孩子比我爸大不了几岁,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便是小爷爷的女儿,我的小姑姑。小姑姑比我大上两岁,不嫌弃和小孩子玩,本着“不拒绝就是接受”的原则,一到放假,天天往小姑姑家跑,太奶奶和最小的儿子住在一起,因此每回都能看见她。见到了总会甜甜的叫上一声“太奶奶”,一开始还是会答应一声,然后客套一下,“你吃饭了没有啊”,时间一长,客套话没了,叫人,她也不理睬,我也不管许多,只当她没听见,径直找小姑姑玩。
跑出去玩的次数多了,奶奶也知道了,下午回到家,奶奶苦口婆心地对着我说:“听话啊,少去你小姑姑家里。”但是谁管这些呢,我只是个孩子,当时爽快地回答:“知道了。”第二天一吃完早饭,碗还在桌上打转,人已经跑远了。
总以为我的阳奉阴违奶奶没有发觉,谁知每天回家时奶奶总等在家里,看见我一直不听话也不恼,只是轻轻对我说上一句:“听话啊,少去你小姑姑家里。”天天听到这么一句话,少不得在心里腹诽着“奶奶你也太多管闲事了吧,自己小时候没童真,也想让我小时候没童真么?”因此根本不曾听话过,奶奶不生气也不放弃,在我耳边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奶奶说完后,我不耐烦地反问一句:
“为什么总是不准我和小姑姑玩?”
奶奶回道:“难道你忘记了?小时候大家一起吃饭,你夹住你小姑姑的筷子不准她夹菜。”
我应道:“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长大了,谁还会介意这个。”
“你小姑姑是不在意,可当时你太奶奶在啊,你都没看见她那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对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办法不在意,那段时间刚知道了另一件事:妈妈和二爷爷的儿媳妇同时抱着自己刚满月不久的孩子去见太奶奶,不同的是,妈妈抱着的我是女孩,那个婶婶抱着的是男孩。太奶奶看见重孙女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见了重孙,异常欣喜,手上立马抓了几捧糖果和花生,往那个婶婶兜里塞,以此来表达喜欢。我妈妈晾在一旁,心酸的看着,感受她们周围流动的欢乐,总觉得格格不入,回家后抱着我大哭了一场。懂了些人情世故,对于这些事便没办法不在意,心下有意无意渐渐减少了去小姑姑家的次数。
有时候也会抵不住诱惑,悄声偷跑去,见到太奶奶,打个招呼,多日没有见过,太奶奶也是淡淡的回应,加上脑子里时不时窜出往事,竟觉得在她面前十分不自在,直想要避开眼前的人。轻车熟路地进到小姑姑的房间,隔了一段时日不见的二人,重新又有许多话可说,又有许多游戏可玩。
决心因地制宜的小姑姑和我,再拉上小叔叔三人,来玩捉迷藏的游戏。游戏区域不大,可供躲藏的地方不多,加之游戏过程充满了紧张和刺激,尖叫声、欢笑声,接连不断地从房间里传出去,忍耐了一段时间,大抵是终于忍不住了,太奶奶喝住我们三个,疲于奔命的三人乖乖地站定,一言不发地听着太奶奶的训斥:“不要总在屋子里打打闹闹,你看这好好的房间被你们闹成什么样子了,也太不像话了。你(指小姑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带着小孩子打闹,再不听话,你爸爸回来我可要告诉你爸爸去。”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似有些不悦,却又不好登时发作,缓缓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见到她的离去,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只是临走前的眼神及微愠的脸色令我的心情难以平静,加上一番颇具杀伤力的言论,只得收起玩乐的心,灰溜溜地回到了家。经过这一次打击,再不敢随意去找小姑姑玩了。
(二)
总该是恨死我们这一家子了吧,太奶奶才会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十几岁的我那时这样想。
一切的纠葛不在乎一个字,钱。
当时因为土地征收得了补贴,有好几万,自然,这些钱引来了一只只闻香而来的苍蝇,个个都想蚕食这块肥中带瘦的肉。
那些天,爷爷奶奶,叔叔伯伯,父亲母亲,因着权势带来的压力,四处奔波。太奶奶也半刻不得闲,时时拉上苍蝇蚊子分享战况。拜访完这只苍蝇,下一秒又与另一只蚊子谈笑风生,好不惬意,连日里花间采蜜的蜜蜂也直摇头,“我们终日辛勤劳作,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老人家”。
“虎落平阳被犬欺”,更何况我们做不成虎,只是一只温吞吞的小羊羔,禁不住苍蝇蚊子和地头蛇的四面夹击,败下阵来。一直的名正言顺打不过横行霸道。
心中有百般不愿意,事情还是以悲剧结尾,终究只是倦鸟归巢,食分散。
如果说这件事产生了很大影响的话,也仅仅是加诸于我身上,一丝一毫没有影响到她。她的四个儿子轮流养着,自己乐得逍遥。
一天,爷爷去接她回家,路上,对爷爷说:“我的脚疼了,你背我回去。”爷爷年近七十,又有高血压,身体近几年来越发孱弱,不愿摔坏了老母亲,便回说:“我怕摔了你,还是让XX来背你吧。”许是心疼自己心尖上的小孙子,一脸不情愿,爷爷无奈,只得俯下身子,背着老母亲,两腿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年轻力壮的小孙子两手空空跟在一旁。走几步,歇一歇,走几步,歇一歇。按照这个频率,将人背回了家。
回到家,太奶奶躺在床上休息了几个小时,不久就直叫嚷着:“哎哟,我的脚好疼啊~哎哟”,爷爷慌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忙问怎么了?
细细一番问询才知道,太奶奶在最小的儿子家住时摔了一跤,又不愿束缚了小儿子,是以到了最讨厌的大儿子家,就不用顾忌了。
夏天的下午两三点,40度左右的高温,爷爷为了省两块钱的车费,走路去太奶奶常去的诊所,买了药,又走路回家。
其实,如果要说这等事,真是像裹脚布一样长,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毕竟,几十年的相处,没有给过半分好言语,没有半点好脸色。
一下子,多少年过去了,我似乎从来不曾想过探究背后的故事,好像,再不好都习以为常了。直至,奶奶主动说起那一段往事。
太奶奶嫁给现在的太爷爷之前,还嫁过一次,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的爷爷,可惜我爷爷长到几岁时,人就去世了,太奶奶带着儿子嫁给了现在的太爷爷,生了兄妹6人。
原本这只是平凡生活中偶然间投下的一颗小石子,不甚留心,也就罢了,若是如鲠在喉,岂能如意。
太奶奶心中总有根刺,这根刺便是爷爷不是太爷爷亲生儿子一事,尽管太爷爷从未表现出在意。拔不掉刺,那就恨人吧。小时候,爷爷做些活计,赚些小钱,太爷爷知道了会高兴地抱起爷爷,温柔地摸摸头。太奶奶在一旁看见了,事后总会黑着脸训斥爷爷一顿。
记恨着,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时光改变了容颜,唯一不变的是心中的那根刺。刺未除,恨难平。年老的生活已是波澜壮阔,孩童时期又怎会好过。
奶奶含泪说了一部分,再也说不下去了,害怕眼泪溢出来。
爷爷一生得到的母爱少得可怜,母恨倒是所获甚多,且无人来分担恨意,太爷爷在世时还好些,太爷爷走了之后,更是肆无忌惮。
种下何种因,结出什么果。看了多年太奶奶的一些做法,看了邻居对太奶奶的疏远,愿我自己步入老年时,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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