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小白在扬州同那金城道人一别,几日内于城中闲逛,风物如旧,渐觉无趣,于是打算明早起程回家。
这日暮间,小白进到一家城墙脚下的小酒馆,想来略饮薄酒,就辞了这扬州城,回家继续苦读,以待来年进京、殿前再试身手。
酒菜已备,小白自斟一杯,望向窗外。扬州城华灯初上,城中繁华地已点起大红的灯笼,艳红的光线中酒旗招展,映上人群攒动的影子。又向酒楼这边的墙边看去,青灰色的城墙直向那苍茫的暮色里绵延而去,长街晦暗,只看得到几个行人缓慢的走动。
江湖茫远,繁华热闹同寂静无声同处一城。
小白想到这一路所行所见,嘴里又泛起那船上青梅酒的味道,又仿佛从城墙中看到那书场墙上的千军万马。纸扇静静摆在酒桌上,亦不知其中扇妖与那金蛇何日才能再见。那金城道人说言“仙缘”又是何物。
暮间天寒,小白收回视线,拿起酒杯。却见那杯中有物,且竟在杯中转动,再细看时,竟似圆珠,在杯中转动行走,兀自翻动。小白再凑近看时,险些吓得要把小杯脱出手去。
那酒杯中转动的,俨然是一枚人的眼珠。
小白镇定心神,缓缓把那杯放下,酒杯刚刚落到桌上,那眼珠也停止了转动,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小白看。
“公子莫慌”,一个声音传来,小白环顾四周,只是寥寥几桌客人,正在自顾自的吃着酒,并无人同自己说话。
“公子请看杯中”,小白这才发现是杯中这眼球在说话,看了那杯中一眼,又抬头看四周客人,全无异样,仿佛他们无法听见这眼珠说话一般。
“公子莫疑。公子能见我,自非凡人,无须理会他人也。”,小白看回杯中,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出声言语,那声音又再传来:
“公子亦无须言语,我自知耳。”,那眼珠眯了一下瞳孔,仿佛向小白炸了眨眼。
小白心想,此般又是何物,莫非又与扇中之妖有关。
“非也,公子扇中有何物,我并不能知,而我知公子此行何往也。”
小白不知此眼之意,只是想了一想明日便要离开扬州归家而去,最多路过金陵再去拜见下老方丈。
“非也,公子此行,要往西去。”那眼睛张了一张,又盯住了小白。
小白心说你这妖眼莫非只会非也二字,我这一路必要归家,如何又要西行?
“非也非也,小眼善知人命运,公子命运在西,而功名官场,实非公子所愿也。”
小白自是不信。
“公子且看那前桌”,那眼珠转动了一下,直看向小白身前的一桌,小白循着那小眼的方向看去,见前桌客人三人,皆是书生打扮,要了几个简单的酒菜,一人手持一本书,桌间也不相谈,只是各自持书而读,偶尔夹上一口菜。
“这三人,苦读一世,不能得中也。”
小白见那三人刻苦之状,不禁有些惭愧。
“公子不必如此,且看那边一桌”,眼珠又转过去,直朝着一间雅间,内里看不分明,但分明有男女调笑之声传出。
“此桌客人,明年可中矣。”
小白大惑,那桌是否为读书人尚不可知,如何能知其中之人能高榜得中。
“如今官场,银两才是文才,门庭即是功名。公子莫非不知?”
小白又想到那夜死在井中的买官县令,虽不敢妄下定论,但也略微同意了那眼珠的说法。
“公子过往之事,我不知也,而公子所往,必向西去。”
小白依然心中有惑。
“公子之命,在山川江湖,非那三尺书卷,污秽公堂也。公子请看。”
小白向那眼珠看去。
只见那眼珠转动,瞳孔内的自己在酒的波动水影中逐渐模糊,渐渐又旋转起来,小白只觉自己仿佛大醉一般,那莫名其妙的八股诗文,经世致用的儒家道理,甚至那一本又一本烂熟于胸的经典,纷纷从自己脑中铺散开来,那古旧书上的装订线纷纷散落,书页飘散,漂浮起来飞在半空,在这扬州城边的小酒馆里纷然飞舞。
小白一把把纸扇抓在手里,便只觉自己被那杯中的眼球吸去,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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