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含有脏话、情色、低俗等少儿不宜老人侧目的内容。
未满十四或年过七十的读者,从未去过或是将要去拉美的,从未读过《脏话文化史》或是读过《家》的,以及从未爱过一个流氓的读者,阅读前请先看几分钟乔治卡林的《这对你不好》,或请在阅读时闭上眼睛。
1、
我的西语学习,是从和站街的妓女搭讪开始的。有研究指出,使用外语时,风险会显得更小。所以,当老汤怯生生地扯我的衣服,“怕不怕的啊?”,我拍拍他的的肩膀,“别怕,哥给你讲价。”
那是我进入拉美的第一天,在全球人流量最大的边境城市——蒂华纳。
一过边境,墨西哥就展露出它鲜明的性格,尘土飞扬的大街,司机摇头晃脑,在震得窗玻璃发抖的音乐声中,把公交车开得像疯牛一样上下乱窜左右奔突,我们死死抓住扶手,惊恐和兴奋夹杂,边上的姑娘用膝盖顶住前座,拿出镜子和口红,气定神闲地瞅了会我们,笑成了一朵花。
简而言之,墨西哥是个好地方,从反叛的年轻人到贫穷的背包客,从挑食的吃货到夜晚不爱睡觉的派对动物,大家都喜欢它,它混乱,自由,活色生香,风情万种。
美中不足的是,我的旅伴是老汤。老汤人如其名,老,老之外,还不要脸。准确来说,“矮穷矬”这个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但没事,他是物理系直博生,不怎么需要接触社会,不怎么需要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直到有一天,他脑子一抽,裤腿一撸,退学了。想的是干翻这花花世界,实际上被滚滚红尘摁在地上摩擦。男儿当自强,能硬就能软,他卖软件,写软文,吃软饭,表现稳定——悉数在三个月内被炒。
痛定思痛,他决定要当一个诗人,“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炒我了”,他豪迈地对自己说。
明亮的黄色诗歌不能发泄他所有的荷尔蒙,找不到瞎眼的妹子时,他就嫖妓,“嫖妓好啊”,他干一行爱一行,“明码标价,来去自由,比爱情来得纯粹”。
嘿嘿,男儿当自强,哪怕什么都软,嘴还是挺硬的。
我的西语,就是从帮他给妓女讲价开始的,连猜带比划,总算谈好了。老汤仰着头摆着手,走进了玫瑰色的通道。
半小时后,他回到旅馆,表情游移不定,像风摇动树叶投下的影子。
“这么久”,我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在楼下坐了二十几分钟才上来的”,他说,带点丧气,“你这什么破翻译,妈的,她不脱衣服不让摸不让亲嘴,整个屁啊。“
“还有这套路的啊”我忍住内心的欢笑,向他抱歉。一来,我刚学的西语,临阵磨刀,的确只能帮到这份上了。二来,刚刚早泄的男人,有理由通过骂骂咧咧来忘记悲伤。
2、
下加利福利亚半岛,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像是一把刀,切开了大海和荒漠,荒漠里仙人掌遮天蔽日,风一起,沙尘裹着垃圾袋在阳光下盘旋,人成了尘埃中的一颗。
换言之,这里很有公路旅行的氛围,适合搭车,适合抛尸。不过没事,据研究,在外语的语境下,风险会显得更小。我一觉得害怕的时候,我就学西语。
在高犯罪率也阻挡不了人们好客的墨西哥,搭上车并不难,难的是“上车后怎么办?”
我那时只会几个西语单词,譬如你好吗?我也好,谢谢,再见,去你个婊子养的。
“物资短缺”,我只能开动想象,发挥每个词汇最大的效用。场面基本是这样的:我指着窗外“(风景)很好”,向对方竖起拇指“(你)很好“,做扒饭的动作“(玉米饼)很好”,用手指比划踢球的动作“(墨西哥的足球)很好”,再拍拍胸膛,摇摇头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中国的足球)不好”,对方一般笑几下,然后是漫长的无言,最后是如释重负的告别。
所以,我们最喜欢的,是跳上皮卡车的后斗,不是因为天地辽阔自由不羁,而是因为这样就不用窝在安静的车厢里,受着没话找话的痛苦,或无言以对的尴尬。
老汤倒是从来没有这样的麻烦,他对于学西语就想对他的人生,破罐破摔,半个月下来,就学了两句:第一句是“我是一个男人”,事前用的,另一句是“我被强暴了”,事后用的。
3、
在不懈的搭讪和“扰民”之后,我终于有点上道了,能聊上个十分钟不露怯了,词汇量和自信心也上来了,但没隔多久就打回了原形。我那所谓的词汇量,跟杭州的春天一样,很可能是假的。
有一次坐车,那种满员就走的小巴,我看还有几个空位,就跟司机说了声,“我去买个汉堡,五分钟就回来”,
回来时,车已经发动了,“取消了”,司机对我说,
“啥?”我吞下半口汉堡,“我说了五分钟就回来的啊”
“取消了”,司机重复,表情漠然,
“说话就得算话,诚信去哪了啊?”我满怀不悦,但也没招,只好去车尾箱拿包走人。
司机拦住我,掏出几张钱,“取消,取消!”
“付钱吗?”我也掏出几张钱,问他。
“干,原来在西语里,取消跟付钱,是同一个单词(Cancelar)”。
在半年以后的阿根廷,我会明白这种错误其实不算什么。
西语的复杂不仅仅在于一词多义,还在于西班牙和拉美,甚至在拉美的各国之间,用法可以是天壤之别。譬如公交车,拉美一趟走下来,我听过十来种不同的叫法。
而“南方的王后”阿根廷人更是过分骄傲,他们的西语不仅要跟西班牙区分开来,还得跟其他拉美国家划清“界限”。
我刚到阿根廷那会,在街上问一阿姨,“请问哪里可以坐公交?”,她愣了一下,鄙夷地瞪了我一眼,摆摆手就走了。
“不就问个路么,怎么回事?”我觉得莫名其妙的,然后查了下谷歌翻译,“没说错啊,这里的人怎么这么粗鲁”。
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再问前台的小哥,“我想去那啥,请问哪里可以搭公交车?”,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没人看见的地方就可以”,他说,然后扭过头,对一姑娘说,“这家伙问哪里可以搭公交车?”
“啥?”我觉得自己脑袋上长了两只角,
“Coger在西班牙可以说是搭公交车,但在我们阿根廷呢,是“操”的意思“,小哥解释道。
就这样,我成功地活成了一个笑话,大家都喜欢我,人见人笑,狗见狗呆。
4、
拉美的亚裔背包客里,日韩居多,不相信的人,去趟乌尤尼盐湖就会信了。
相较而言,韩国人跟中国人更容易玩到一块,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被日本欺负过,更可能是因为彼此大都喜欢凹造型拍照。
我跟一韩国小哥也搭伴走过一段。因为都是穿越拉美的长线旅行,所以都有学西语的需要,但我们的方法不太一样,他是正规军,报西语班,有教材有老师,我是杂牌军,野路子,在街头厮混。换言之,他比我有钱。
大半个月后,我们一块去爬山,顺便交流下“学习成果”。“干”,他说,“老子花了钱上课,咋还没你说得溜呢?你是不是偷偷上私教课学的啊?
“兄弟”,我点根烟,“是这样的,学语言就像练武,同样的时间,你在学校练架势,我天天在街头跟人干架,真打起架来,可能我会占点便宜啦。”
他不服气,在酒吧一当地哥们的指导下,下载了个陌生人交友软件,“我这是为了学习西语”,他边刷妹子照片边解释,“呀,这妹子好漂亮”。
几天后一块喝酒,“那妹子就在附近的城市”,他向我汇报,“她邀请我去她那玩呢,我教她英语,她教我西语,我还可以住她家,她家有三层的别墅”。
“去啊”,我回,心里羡慕,这幸运的小混蛋。
“我不忍心抛下你啊”,他笑着说,
他当然是开玩笑的,第二天他就走了,“你要努力学西语,不然回头我就超越你了,”临别前,他说。
学语言最好的方法之一,是找一个当地的女(男)朋友,这在墨西哥可能特别有效。
墨西哥人真的是太热情,而且太能聊了,我们有一回要去另一城市,用blablacar拼的车。
车主是一个墨西哥女大学生,五个小时车程,她一开车就开始不停地介绍,墨西哥的风土人情兽鸟虫鱼,听得我一边走神一边好奇她到底还能聊多久。
三个小时过去,她终于停了下来,喝口水,我们长吁一口气。
“好了,现在到你们提问了”,她说。
“快,你问”,韩国哥们和我用求救的眼神逼迫对方。
好不容易,终于到站,倒头就睡。
“睡醒了吧?带你们去吃一下这里的特色菜”,她发来消息,然后开车来接上我们,和她的家人一块。
我等了一晚上,直到告别,也没等来传销组织的入会邀请,“这也太热情了,不太对”。
两个月后,我和韩国小哥在伯利兹又碰头了。
“嘿,妹子呢?西语学怎么样了?”我用西语问他,
“一般般吧”,他用西语回,然后切换回英语,“没想到她妈妈也要跟着一块学英语的”,他摇头,笑容苦涩,如果表情会说话,说的是“妈的,不要再问了”。
(文章太长,未完待续)
后记:
给澎湃新闻写的稿子,初稿写好后,和编辑的讨论如下:
把文章摁在地上剁掉了几根小鸡鸡后,“纯净版”终于通过了。
这里发的是未删减的“老少不宜版”的上篇,下篇改天再奉上。
最后,是的,回国了,感受是,1、“开心啊”不能算作喝酒的好理由,不然会醉。2、醉酒对于倒时差没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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