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德雷克海峡,可能是我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最颠簸的旅程,50个小时与至少8米以上的巨浪纠缠,这几乎让我觉得,生活当中的那些“颠簸”,有时真的微若尘埃!
第一个船上的午夜来临之前,我坐在六楼的酒吧里看着Philip接连灌下几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吧已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琴师都已经收了家伙,端着一杯香槟坐在舷窗边上发呆。Philip不理会我回船舱睡觉的建议,大口喝酒的速度没有减慢,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碰摆在面前的小食。只是间或迅速地抬起头来,用大舌头的英文反复问,“到了么?到了么?”窗外乌斯怀亚海湾延伸的海岸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是凭借着邮轮顶端撒下来的微弱灯光,才能隐约看到那些猛烈撞击船身的海浪被击碎的浪花。通往甲板的门已经被注意安全的警告牌挡住。我已经无法确认是否依然处于直立状态。强烈的西风已经让船身微微地斜向一边。但船长似乎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偶尔会感到船身被整个抛起,然后重重砸在前方的浪头上,身下的椅子似乎都在抖着。工作人员终于劝说我们回到房间。Philip的步子有些踉跄,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刚才实在喝得太多。工作人员把他交给我,返身去护住吧台上开始乱滚的杯子。
午夜时分,我们终于进入了德雷克海峡!
严格意义上说,德雷克海域宽广得不像个海峡。乌斯怀亚到南设得兰群岛的直线距离超过800公里,邮轮需要开足马力至少要行驶50个小时,才能远远望见南设得兰群岛平缓的曲线。在这50小时当中,陆地从视野中完全消失,持续不断的猛烈西风掀起了巨大的洋流,从太平洋和南冰洋的边缘向大西洋涌去。Cara已经在广播里反复强调了我们的好运气:老天没有与我们为难,行进的路线上并没有激烈的风暴。但我们依然低估了巨大洋流挟裹的能量。8米的巨浪司空见惯,我曾试图站到船头的甲板上,偶尔会有一两只极地海燕从头顶掠过,在混沌一片的天空里如同划过闪电。当然,人的主要精力总是放在符合拉好栏杆,保持平衡,以及如何在狂风之中睁开眼睛!
一夜睡不踏实,总感觉浪头激烈时要被从床上掀下来。第二天一早就已经面露菜色,本来熙攘的餐厅人影稀少。早餐持续了两个小时,但除了水果,菜品都几乎未动。我冲瘫坐在窗户旁边的Philip招招手。他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笑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而是转身迅速抓起早早预备在手边的呕吐袋,把脸埋了进去。餐厅经理Anna对大片空置的桌椅耸了耸间:“通过德雷克海峡的时间,吃饭有时也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其实只要不是用力过猛,我们还是尽力地劝说客人多吃一点。空腹对于克服晕船没有什么帮助。”但大多数的客人在步履蹒跚地走过走廊时依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整齐摆在扶手边上的呕吐袋。坐在船头的观景酒吧里,人几乎都要陷在沙发里,才能扛得住颠簸。而船尾甲板上的酒吧已经停止提供酒水,出发时铺开的桌椅已经收拢,用铁链拴在了一起。
退回400多年,德雷克在与封锁南美洲航线的西班牙军舰周旋时,也曾经无意中接近这片危险水域。他带领部下绕过严密的海岸封锁,通过麦哲伦海峡进入火地岛,从而为英国重新打通了链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航道,但英语世界的“德雷克海峡”从未被西班牙语世界所接受。德雷克的行程终止于火地岛,并未曾挑战这片海峡内的巨浪。西班牙语世界更倾向于使用1525年发现同样水域的西班牙航海家荷塞西起的名字“Mar de Hoces”。而他的航船真真实实地驶过了海峡。从那时起,“杀人的西风带”、“魔鬼海峡“的称号便随着每年千百艘经过的传遍世界。在巴拿马运河开通之前,所有的船长都要攒足精力与风暴、巨浪和由南极半岛深处漂来的巨型冰山周旋。
我们正是在德雷克海峡重新复兴的时代到访。因为南极,沉寂已久的德雷克海峡重新开始出现船只穿梭不绝的景象。得到允许,我在开船后的第二天中午获准进入位于4楼尽头的驾驶舱。颠簸已经稍减,但所有的船员依然没有多少空闲与我闲聊。风度翩翩的大副和船员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图纸之前写写画画,来自乌克兰的船长Alexander Golubevry仍像在前晚的船长鸡尾酒会上一般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发出一些语句短促的指令。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双腿微分,定定地望着前方。在以往由他掌舵的90多次往返南极与南美的行程之中,这是他惯常的状态。与那些身在热带驾驶着巨型邮轮,随手就能拿着杯香槟高歌一曲的船长不同,Alexander从不认为积攒起来的航行经验足以应付南极变幻莫测的天气和航路状况。“每次的航程我都是个全新的学徒,需要通过每一个测验,它们大多突如其来。”他曾迅速地避开被洋流甩离南极大陆的巨型冰山,也曾经尝试着在暴雪的天气之下穿越狭窄的海峡。每次都像不断的大小测验。当然,乌克兰人的倔强脾气也让Alexander时不时地要触碰一下极限,驾驶着这艘小型邮轮,尝试着跟风暴赛一下跑。就像昨晚,整艘船就像擦着浪尖一路飘摇而过。“也许有客人会从床上被颠下来呢!但我们确实避开了最恶劣的天气。”他偶尔会听到客人有气无力的抱怨,“放心吧,不用多久,他们会自己把抱怨忘了,比如一个小时之后。”我顺着他的右手望出去,在视线的尽头,似乎有黑白斑驳的痕迹浮现。也许是距离尚远,即使阳光大好,也仿佛有雾气遮盖,看不真切。我试着去借船长的望远镜。头顶上却已经想起匆忙的脚步声。人们似乎一下子从眩晕的状态中清醒了,大叫着冲上五楼的船头甲板。
“南设得兰群岛?“
“是的,南极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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