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
我小时候,大概下课的时候,在大龙洞下车。我经过一个庙叫保安宫,然后就走过一个小巷子,当然那个时候距离我们家已经是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到的距离,我就会闻到妈妈在煎那个qiazhang。因为它是用很小的火,大概要煎到两个小时,所以你会觉得那个小火慢慢煎出来的那个香味,整个巷子里都是香味。
因为那是一个台湾的老社区,所以一般的人可能不会做的菜,他们会闻到以后就跑来问母亲说,那个菜怎么做的。可是我知道那个东西都不是贵的,材料都不贵,因为是等一下你最爱的孩子要吃的,所以她会很认真的去把它煎得很香。
所以我跟很多朋友讲说,我现在有时候去一个朋友家,那个朋友在信义区买了一个单价那个上亿的豪宅,然后他就找了名设计师,他就带我去看,那去看的时候我就走进他的厨房,然后我发现他北欧进口的所有最贵的厨具,我就摸上面的保鲜膜,那个保护膜没有撕掉,我就问他说你住在这边住了多久?他说两年,我说你两年都没有开火嘛,我说两年都没有开火的家其实不叫家的。
因为我觉得家跟房子不同,家是要有气味的,因为我们汉字的“家”,是房子底下要养猪的,2000年前这个字造出来是为了说你家里养猪有那个气味,所以我想我一直有一个嗅觉上的快乐,是母亲今天她正在切蒜,我就知道我今天晚上会吃什么,可能是那个蒜泥白肉,她就在那边一直在切,那个蒜的味道就过来了,所以我在做功课的时候是母亲在厨房的气味陪伴我。
所以我跟很多朋友说母亲在前几年高龄过世的时候,我觉得好多气味包围在我身边,我觉得她没有走,因为那个气味一直陪伴我长大。然后我感谢这些气味,它告诉我生命是值得感谢的,因为有人为你煎那条qiazhang。有人为你把蒜泥切的这么细,有人为了那个螃蟹切这么细的姜丝蘸醋,那我觉得那里面是真正的对人的关心。
那我觉得今天的父母,今天的长辈如果爱你的孩子要给他这个东西,如果你不给他这个东西,你骂他吵吵没足恐怕对他不公平,是因为他需要温暖的东西。而且我记得我记得在外面我们常打架,然后头破血流。那个时候大概四五岁一回到家里,母亲第一个是紧紧抱住你,就是你不管天塌下来或者是滔天大罪,可是她先抱你,然后再接着等到你惊魂普定,她才开始问说发生了什么事,你做错了什么事,可是她第一个是把你紧紧抱住,告诉你说不要怕你不要惊慌,因为他们是经历过最惨的战争的人。
所以她常常跟我说一个人跟她讲着话,过一会就警报来了,就各自躲开。等到她从防空洞出来之后发现那个人的肠子全部卷在树上。她小时候跟我讲过这个故事,她觉得人生应该每一刻很珍惜,因为她是看到战争里人是可以这样消失的,然后生命是可以这样被糟蹋的。
所以她一直鼓励我们说你生命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知道,如果她是最后一分钟,你怎么去爱他,谁愿意做什么事情。觉得我父亲很可怜,因为我想在我们的儒家文化里,父亲就是严父,然后永远问我功课做了没有。
那我如果考第二,他会问为什么不考第一名?所以他永远指责你,永远逼迫你。命令我做一点点小小的错事,我要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面去,背整个的诸子百家格言。他觉得人生应该每一刻很珍惜,因为他是看到战争里人是可以这样消失的,然后生命是可以这样被糟蹋的。所以他一直鼓励我们说你生命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知道,如果他是最后一分钟,你怎么去爱它,你愿意做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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