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春了,天气转暖,万事万物焕发着生机,葛老太太嗅到春天的气息,也好似枯木逢春一般有了一点朝气。
三月底的一天,轮到春兰伺候妈妈了,另两个女儿相约回了娘家。过年的时候,大女儿住院了,她们没有聚在一起。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和葛老太太,葛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眯缝着眼睛,晒着太阳,此时,她和太阳互生欢喜。
这是她2023年,第一次出屋门。
三个女儿把葛老太太所有的被褥搬出去晒着,太阳炽热着烘烤,空气里弥散着一股螨虫的味道。所有的床单、被罩、冬天的棉衣,扔进洗衣机里洗一遍。
中午,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五颜六色的被单。花白头发的三个女儿在院子各处忙碌着,像极了她们小时候的样子,葛老太太恍如隔世。
还没生春兰的时候,春梅是四个孩子里唯一的女儿。葛文兴每天干完活回家,不管多累,都要逗弄逗弄他的女儿。有时候,带一块糖,偷偷塞进她的嘴巴里,有时候买一块花布,让葛老太太给春梅做小衣服。
农闲时候,给女儿做木马,做风车,带着她放风筝,惹得葛文兴的三个哥哥嫉妒心发了作:“就看你有个姑娘,到处显摆!”葛文兴憨憨一笑,把女儿架在肩膀上,飞走了,“你们都没有”。“咯咯咯咯咯……”女儿的笑声传遍了乡野四邻。
葛老太太看着父女俩快乐的时光,打心底羡慕。从记事起,自己的父亲就没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打倒是不打,“赔钱货”的标签一遍又一遍钉在她们心上,懦弱的母亲,裹着小脚,却只会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有一次维护过女孩的尊严……
想到这里,葛老太太心里仍会泛起酸楚。
姐妹三个,春梅生于1948年,春兰生于1954年,春菊1960年。等到春兰和春菊出生,春梅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仅可以照顾妹妹,元离和元震也是春梅带大的。
对于春梅,这些孩子有着对母亲一样的情感,特别是春菊,见到大姐,格外亲热。
三个女儿嫁得都挺好,可惜丈夫早逝,除了大女儿,其他两个婚礼都没有参加。女儿比她幸福,比她幸运,这就足够了。
闲不住的元坤,平整院子里的土地,准备种一畦菠菜、两陇小白菜,再来几行水萝卜。以前大黄的领地也腾出来了,元坤准备给老妈种一些花。
去年的小葱出了苗,当地人称这时候的葱为“发芽葱”,嫩绿嫩绿的,朝气蓬勃,炒鸡蛋尤其鲜美。韭菜也重新冒出了头,再等一个月就能吃上“头茬韭菜”了。元坤院子里的杏树不知何时探过来一枝,嫣红的花苞、粉白的花朵,比着赛争美。
葛老太太环顾着眼前这个世界,虽然恋恋不舍,却也无能为力。
中午睡着午觉,葛老太太在三个女儿“嘁嘁喳喳”的聊天里慢慢苏醒。
“一个月没来家,咱妈的体格明显不行了。”春梅慢悠悠地讲,从她50岁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开始,气力不足了,说话都没劲儿。
“对呀,对呀,去年12月那场病闹的,我都差点不行了。”春菊心有余悸。
一直没发言的春兰理性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哎,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早晚的事。”
……
葛老太太动了动手,小女儿看到了,赶紧过来,给她接了一泡尿。又示意要坐起来。
好不容易靠在被垛上的葛老太太,已经呼吸急促,浑浊的眼睛望了望窗外。让小女儿给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春兰,把我陪嫁的箱子里布包袱拿出来。”葛老太太唯恐被人听到了,小声说道,实际上屋里院外除了她们娘们四个,再也没有第五个人了。
大红布的包袱,叠的四方四角的,打开来一看,姐妹三个相视一望,心下了然,眼睛也湿润了。
一对金镯子、一对金耳环、一个翡翠手镯,十几个清朝乾隆年的大钱、民国袁大头和日本时期的小硬币。
这些都是葛文兴做木匠时攒下的,别看他平时言语少,却特别顾家,在外头遇到什么好东西,总想往家里置办。这些东西被葛文兴偷偷埋到家里的猪圈里,除了葛老太太,谁也不知道,这是丈夫留给她的念想。
财不外露。
“你们三个姊妹,分一分吧,你爸就喜欢姑娘,都留个念想吧。”葛老太太眼睛瞅着窗外,小声吩咐着,“五个小子都给他们地和房子了,这些小东西给你们吧。”
此时,三个女儿不约而同低低地哭泣,想到了慈祥的父亲,也想到这可能是母亲的临终遗言。
姐妹之间不争不抢,谦让着把东西分了。
葛老太太又去了一块心病。
作为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女孩子,葛老太太从自己开始改变了这种传统观念,对女儿好,对儿媳更好,不管哪个儿媳生下女儿,她都第一时间去看,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前半生的缺憾。
阳光下的母亲,疲惫地坐着,像一尊雕塑一样。三个女儿都知道,母亲又在想事了,而且是让她伤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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