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元媛,扬州元府的大小姐。我爹是元长宵,我娘,据说长得很美,可惜我从未见过她。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很少出门应酬了。原本的生意他都分给族里的其他人了,每日里就待在家中,打理园中的花花草草。
自我娘去世后,他也没有续弦,家中也无姨娘,偌大的元府就只剩他和我两个主人了。
越长大,我就越孤独。
我没有兄弟姐妹可以玩耍,没有亲密的女性长辈可以聊心事。虽然有丫鬟和奶娘陪伴,但她们总是以下人自称,从不敢逾越半步。
时间久了,我觉得更加无趣。
园中的最西边有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本是祖父的书房,祖父去世后,父亲便很少踏入。
我却喜欢来这,偏僻幽静,不远处就是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有时找到一本有趣的话本,捧起来一看就是一天,时间过得飞快,日子也就变得不再那么无趣。
十一岁那年的某一天,我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话本。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噗通”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坠落。
我正看的入神,懒得起身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耳边,杂夹着因为忍不住疼痛发出的嘶嘶嘶吸气声。
实在是不堪入耳。我再也不能容忍,起身推开了窗户。
一名青衫少年正抱着双膝靠在墙角哭泣。
他眼角青紫,嘴唇也破了,旧袍子上印着几个脚印子。
“没出息,打架输了就知道哭。”
他抬头看到我,连忙慌乱地背过身去。又忍不住扭过头来,争辩道:“我没打架,是他们欺负人!”
“哦,单方面被欺负,更没出息。”
他仿佛被我气到了,转过来瞪着我,嘴唇颤抖,脸憋得通红。
有趣,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他怎么骂我。谁知,他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唯女子,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真真是个书呆子。
我看他实在可怜,不忍再欺负他。走出书房,来到他的身边。
少年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大,身材瘦削,面容饥黄。
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听到丫鬟们私下聊天,说是隔壁朱老爷吃了熊心豹子胆,背着厉害的朱夫人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最近刚刚领回府。
“你,可是朱三公子?”
“方旭,我姓方,叫方旭,不姓朱。”
也是个倔骨头,难怪被人打。
我看他膝盖处渗出血,估计翻墙的时候都磕破了。大发善心,拿出了祖父珍藏的伤药递给他。
他没接。
“怎么,你还想让本小姐帮你敷药吗?”
他有点怕我,伸手接过了药。
他处理好伤口后,又艰难地翻墙回去了。
往后的日子,我依然无事就去书房看书。
朱方旭,哦,方旭,那个胆小鬼也会经常在隔壁喊我,让我帮他找书。
我祖父的藏书我敢说在整个扬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真是便宜他了。
不得不说,方旭读书悟性比我高很多,我只能看个话本,他偏爱看那些枯燥无味的老书。看到津津有味时,还会跟我讨论,可惜我听不懂。
我的日子变得有趣多了。
后来有一天,方旭正躲在隔壁墙下给我读《史记》。我躺在海棠花树下,昏昏欲睡。
谁知父亲不怎为何来了书房,他阻止我出声制止方旭。立在墙边,微笑着耐心地听他讲。
直到讲完,我父脸色一正,严厉地呵斥道:“轻浮小儿,白日里骚扰小女,还不快快马上过来见我!”
我猜方旭肯定在隔壁吓尿了裤子吧。
没多久,他手忙脚乱地站在我父面前。
那天,父亲和方旭聊了好久。两人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越谈越投机。父亲甚至吩咐我去小厨房端盘点心来给他们吃。
我生气,连着三天没去书房。那个呆子等了我三天。
知他一个人在朱府过得艰辛,我和我父亲便会尽可能的帮助他。
父亲本来很看不上朱老爷的市侩,却很喜欢方旭的朴实真诚,因此也会经常邀朱老爷带着方旭来府做客。
他们二人每次都假装不相熟,互道叔侄之礼。
我在一旁边看了,甚觉好笑。
方旭常常感叹,这世间我们父女才是与他最亲近的人。
他的生父子女众多,他不是最得宠的一个。他的嫡女示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会真心待他。
只有我们父女两个,虽然与他毫无亲缘关系,却是真心关心他,待他好之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我已经十五岁了,马上就要及笄了。
家里开始不断有媒人前来说亲。
我很纳闷,我与那些公子少爷素不相识,彼此丝毫不了解,他们为什么想娶我呢?
一日,我把疑问告诉了奶娘。奶娘一边给我梳着长发,一边骄傲地说:“因为大小姐是全扬州城最美的姑娘。”
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敢对我讲。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有了传言,我们元家之所以财源不断,是因为保守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巨大宝藏的秘密。
我是元府的独生女,娶了我,就等于得到了一笔不可计量的财富。
我问过父亲,家中是否真有秘密宝藏。父亲则是仰天大笑,感叹几声“痴人,痴人啊”,并不回答。
前来提亲的各家,别说我,老父都瞧不中。后来再有人来,他便直接告诉人家,自己心里已有佳婿人选,已约好对方考取功名便会前来提亲。
我知他说的是谁,除了隔壁那个书呆子,还有哪个能入了他的眼。
自从父亲回绝了媒人,方旭读书更加用功了。每日里不到深夜不熄灯。
我劝他爱惜身体,他总是站在墙的另一边傻笑,真真是个呆子。
又过了几个月,隔壁朱老爷深夜前来拜访父亲。两个人关在书房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父亲气的嘱咐张叔,再不许放朱家人进来。我有点担心。
方旭进京赶考去了。我既担心他的情况,又怕父亲因不满意朱家而生变故。
六月初三那天,是我及笄之日。方旭没能赶回来。
大礼结束后,父亲开心,喝的酩酊大醉,抱着海棠树不肯回房。
我命人将父亲抬回卧房歇息,自己来到书房给方旭写信。
或是因为太累,信还没写完我便犯了瞌睡,趴在桌上眯了会。
这是我最后的记忆了。
等我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变成一缕孤魂,被困在海棠园中。
家中已变成这样,我寻不到父亲,也不曾见过其他人的魂魄。
后来有人来看宅子,我便寻着机会依附在他们身上,想到外面去打听父亲的下落。但不知为何,总会给他们带了厄运,甚至丢了性命,我便再也不敢出去了。
我知方旭依然住在隔壁,想念他,又不敢去看他。他已经够倒霉的了,我怕自己再给他带来厄运。
我不敢离开海棠园,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独自守在这里五年。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那场大火烧的蹊跷,却不能探得真相。
我决定,没弄清楚之前,不去地府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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