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午后，总是一年中最烦闷的时候。头顶上的焦阳炙烤着水泥路面，每每有车轮撵过，总是带起烦人的灰尘；路边的树上、屋后的山坡里总是栖息着聒噪的蝉鸣，没有一丝的清净……我提早到了一刻钟，先点了一杯冰镇的薄荷苏打水，找到了一处正对着风扇的卡座。
我看着手表的分针慢慢逼近顶点，林旭还是老样子，不可能真的按点儿来。今天的大口九很不热闹，店里没有多少人，只听见头顶的风扇在左右摇摆，一阵阵微风击打在皮肤上，眼前的绿色薄荷苏打水上积满了透明的水珠，沿着杯壁向下流淌……我从书包里掏出几本练习册，摊在桌面上，随意地翻着。我不耐烦地翻了一会儿，林旭终于走进店里，坐在了我的对面。
“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抬头看了一眼林旭，“后天就开学了吧，你今天开始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林旭说着掏出两张纸巾，擦了一下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我看着林旭泛红的脸颊，“你去打球了吧，这么热的天你也是得行。”
我和林旭交换了一些练习册，“你记得英语报纸要勾些单词出来，免得太假了。”
“我晓得。”林旭回答道。
我和林旭在店里低着头奋笔疾书，等到我抬起头，苏打水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完全蒸发了，我拿起喝了一口，“靠，水都热和了。”
我端详着那杯绿色的苏打水，问道：“九日，你还写得动啊？你咋开始练球了？”
“我要进篮球队。”林旭一边低头写字，一边回答道。
“之前咋没听你说过这事？”我放下手中的水杯，“以后你也是有理想的青年了。”
“哪里有理想哦，之前的处分一直没机会消，上学期看到那谁，是篮球队的，参加了全国比赛，坐板凳的处分都消了。”
“切，我还以为你开窍了……”
我再埋头又写了一会儿，在抬起头来时，林旭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傍晚金色的阳光从店门口的树叶缝隙中钻过来，透过这些光线，我仿佛能够看到灰尘从空气中降落，落在林旭的头发上。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了。我接着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也没能吵醒他。我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搭在林旭的肩膀上开始摇晃起来，“林九日，起来了！”
“嗯？”林旭慢慢抬起头，用双手揉了揉眼睛，而后伸了个懒腰，他的脚顺势踢到了我的小腿。
我弯下腰，看着桌下也向着他的腿踢了一脚，“收拾收拾该走了，不然我要错过晚饭了。”我开始着手整理桌上的物品。
我和林旭走到岔路口，正准备道别时，我忍不住开口了，“你没去打球……”
林旭并没有开口向我解释。
“我刚刚踢你的时候看见了，你穿的跑鞋，你是想进田径队。”
“嗯。”林旭低头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被你发现了。”
“是因为李沐风吧，我之前天天放学后陪佳佳去田径场，给他送水……没想到那个女人得手后就忘了朋友，没跟咱们混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事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给李沐风送水还要抢着送，也只有臧佳佳可以挤得过那些女生了……”我低头看了看鞋上的污渍，“那个……你怎么晓得家家和李沐风分了？佳佳跟你说了？”
“嗯，那天她打电话过来……问了我点事。”
“什么事？”我抬头看着林旭。
“哎呀，当然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点尴尬……”林旭开始掩饰不住自己的笑容。“不然她怎么不去找你。”
“这么劲爆吗？佳佳遭绿了？”
“不不不，”林旭摇了摇头，“但是也差不多。”
“不会李沐风也是这个吧？”我伸出右手放在我俩中间，稍稍弯曲了我的手掌。
“你把我上次在河坎边给你讲的事情忘记了。”林旭伸手把我的手按下去。
“啊……你就下定决心了？”
“对啊，你得帮我。”
“哈？我怎么就成了天选之子？你得给我个理由。”
“因为臧佳佳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只要有你在，这事黄不了。”
“得，咱走着瞧，你要晓得臧佳佳可是和李沐风一个班，近水楼台先得月。”
“算了，明天继续，我还有好多没写，就靠你了。”
站在学校新铺的草地上，总觉得有点闷头。红色的校裤和鲜绿色的草地，似乎在挑战我的视觉底线。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了臧佳佳旁边，尽管我们还隔着一米。
“我感觉今早你就在躲我。”我头也不转地问道。
“我感觉你今早就在尾随我。”臧佳佳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咋不和李沐风走一起？”我也转过头去。
“嘘！”臧佳佳把头转了回去，“不想这个时候给你说这个。”
我没有追问，也把头转了回去。
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好像有汗水从他松弛的皱纹里挤出来，看着他一直拿纸巾在眼角擦拭。而他说的话好像蚂蚁一样，爬上我的脑袋，整得我浑身不自在。
不久，开学典礼终于结束了。我向后看了看，发现林旭已经混进了李沐风那群人中。
开学第一天过得很快，我还在思考上午留在黑板上的化学符号，就已经看见其他人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准备拿起书包，突然又想起今晚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心中一阵失落感。
我独自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教室里参加晚自习。这是班里的第一次晚自习，很安静，安静到一种尴尬的气息蔓延在教室里。陌生的晚自习让教室里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本就是上学才第一天，没有什么事干，大家还是各自忙活着。我转头看着我的同桌，好像已经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哦，对了，是欧婷。我居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明明我俩已经是相处一年的同桌了。但是，看见她我却回忆不起来什么。我们每天都会说话，我却完全不了解她，记不住她。
我望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终于时针走到了九点，为期两个半小时的自习终于结束了。我收拾好书包，走向学校大门。刚走到门口，我看见林旭和臧佳佳站在街对面，林旭朝我挥着手，臧佳佳低着头。
我走到他俩面前，林旭先开口了，“佳佳有事给你讲。”
看臧佳佳一直低着头，我沉默了。
“不在这里讲，我们去后面的中央公园。”林旭说完就拉着我们走进学校后门对面的公园里。
中央公园毗邻学校的后山，其实只有一片草地和一面湖泊，以及湖对面的一片种满树木的山坡。我们走到湖边的草地上，之前的放学后我们常在这里，拿点馒头喂鱼，那时总会遇见很多学校的同学。而现在已经入夜，公园看不见什么行人；头顶上也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路灯散发出微微的白光，投射到草地上、湖面上。
望着秋风拂过的粼粼湖面，臧佳佳开口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我晓得你和李沐……”我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林旭打断。
“我来讲！”林旭拉了我一把。“佳佳和李沐风分了。”
“为什么！”我只是不满被林旭打断，不小心问了出来。
“那个……“
林旭试图插话，但被臧佳佳打断了。“还是我自己说吧……”臧佳佳转过身来面对我，看了林旭一眼。“那天，就上个月，我和李沐风约好晚上吃饭的，就等他训练。但是等他训练完之后，他又说要回家换鞋，我就有点不耐烦，反正是他欠我的，我就想到和他一起回家……结果到了他的房间，我又忍不住我的手，去翻了他桌子上的东西……”臧佳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把视线放在湖面上。
“你翻到他和别个情书了？”我只好追问。
“不是。”她回答道。
“情侣照？”
“啊——我说不清楚。”臧佳佳大声吼道，用双手抱在头上蹲了下去。
“哎，我给你讲。”林旭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地凑在我的耳边说。“佳佳翻到一张那个上一届张盛的照片。“
“张盛？就上次和你干架那个？”我极力压住自己的声线，小声地问道。
“对。”
“记得他也是田径队的，有照片很正常嘛，也许他俩关系好……”
林旭打断了我的推断，“不不不，重点是照片的内容……是一张果照，佳佳那天拿着被吓了一跳……更尴尬的是还被李沐风撞见了。”
听到这里，我身体突然向后仰，盯着林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尴尬。我转眼看着臧佳佳，她背对着我们，抱着膝盖蹲在草地上。我拉着林旭向她走去。
“佳佳，我晓得了，分了就是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在臧佳佳旁边蹲下，把右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今天开学典礼，我还瞅见好多新来的高一的，里面一定有你喜欢的。”
“我想通了！”臧佳佳突然站了起来，把我顶倒，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我决定了，”臧佳佳低头看着我，“我以后要好好学习！”
听到臧佳佳这么说，我和林旭都放声大笑。
“想通就好。”我说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和臧佳佳在公园门口道别后，我和林旭还是走着同样的回家的路，同样还是走到了岔路口。
“佳佳有没有给你讲，李沐风看见她拿着那张照片什么反应？”
“就，啥也能没说，两个都尴尬。佳佳跑出去了也没追，第二天也就发两个短信就分了。”
“我又不明白了，”我看着林旭问道，“虽然佳佳和李沐风已经分了，但现在又冒出一个张盛，我还怎么帮你？”
“这个你不管，他俩还没到那种地步。”林旭看着前面的路说道。
“什么地步？”我追问道。
“就他俩没戏呗，我才是有戏的那个。”林旭转过头笑着看着我，“还有，今天李沐风他们答应我去加入他们的训练，只要这次运动会我拿到名次，我就可以正式加入了。”
“拿到名次？那就不就是要在全校面前和他们比赛？”
“对，就是这个。”
“那你高兴啥？这个太整人了，他们那些起码都是二级运动员了。”我一把拉住了林旭前进的脚步。
林旭停了下来，看着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就是明天下午你的任务就开始了。”
“什么任务？”
“我的专职送水工。”
“就这？”我皱起眉头问道，“这也叫任务？你不让我送我也会送啊。”
“不，不是简单地送水，明天我再给你细讲。”林旭看着手表突然加快了脚步朝岔路上跑去，“记着明天下午放学学校超市门口见——”林旭的声音随着他的背影，一同远去了。
Fly me to the moon（贰）
文/杨蕻意
2020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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