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2018年秋“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
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
最近一次去北京出差的火车上,看完张北海先生的小说《侠隐》。
下了火车,一时还沉浸在民国1935年的北平中,那个我并没有真正见过的北平。然而,往事如烟,这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老北平,除了各种人物故事、文字、历史照片或者影像,如今恐怕只留下地名能让人浮想联翩了吧。
小说《侠隐》的故事
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改编自《侠隐》,但其实只是借了相同历史背景,取了其中几个人物,故事本身以及叙事风格都与小说整体基调差别挺大。高晓松说自己对这部电影是又爱又恨,恨的是小说《侠隐》中淡淡的怀旧的北平以及美食的部分,都没有拍出来。确实如此。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小说。
李天然本来和师父、师娘、师妹(未婚妻)、还有二师兄一家人生活在北平郊县,却被师兄朱潜龙和一位日本人合伙灭了满门。李天然从火海里逃生,被路过的马大夫救走,并在马大夫的资助下,整了容、去美国念大学,而后回到北平,在茫茫人海开始寻找仇人复仇。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李天然尽管后来留洋念书,但他终究是旧式思想的。对于他来说,国仇家恨,本来就不是一个孰先孰后的需要排序的问题。为师门报仇雪恨,当然是最重要的。我不舍得用格局有限,或者局限性之类的词语来评价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他逼自己一层一层剥掉离他太远的事”。对于个人而言,专注于一个目标,才能更直接地成就这件事,像民国时代的施剑翘的复仇故事那样。在那个年代,要等这世界给公道,太难了,链条太长、太远。
走在复仇路上的侠者日常
过日子
虽然大仇未报,但仅凭当年的见过面的一张脸,寻找仇人需要假以时日,于是在复仇的过程中,李天然在北平过起了常人的生活。李天然在蓝青峰的画报里谋了份闲差,当编辑,读报时经常在时事中留意仇人的蛛丝马迹。小说里经常一大段的列出新闻,按照李天然读报的语气一条一条来写。讽刺的是,各种大事件并不比花边新闻更重要,至少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如此。
哪怕是战争前夕,李天然的家恨,蓝先生的国仇,也抵不过一般老百姓的清平日子。而这其中平常生活的小细节,张北海老先生比“侠”的部分写得更是不遗余力。
李天然无事闲逛,从哪里又逛到了哪里,去哪里买了点什么,吃了喝了点什么。甚至去圆明园的单刀赴会的路上,依然要写走过中关村大街,走到哪里停留吃了东西,等天黑再往前走。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名,会觉得故事好像变得更真实了。
师父一家人都被灭口,李天然早就没有了家。可这次回到北平,有了工作,还租了小院子——院子里还有暖气,置办了家具,还有蓝兰送来的字画,蓝先生还给装了电话,甚至洋人记者朋友罗便臣中途还拉了冰箱来。雇了老妈子帮佣,照顾起居饮食。失散多年的师叔也回来了。还遇见了巧红,谈起恋爱来。忽然真像是过起日子了。去隆福寺买点小玩意儿,偶尔参加聚会,跟马大夫一家、蓝先生一家聚聚,喝点加冰的威士忌,偶尔也出去和巧红约个会。安稳的小日子谁不想过——哪怕是江湖人士,哪怕生逢乱世。可是,这大仇未报,恐怕还是无法过常人的日子。书里的描写,那会儿就已经开始时兴圣诞节了,李天然逛街,看见大家买东西,也有送礼物的冲动,但想来想去,也只能给马大夫、蓝家兄妹和办公室的同事小苏买礼物。看得人心酸。
小说里很多关于吃的描写,甚至最后复仇也是趁仇人在顺天府吃羊肉的饭局中完成的。写到李天然和不同朋友去吃过几回,涮羊肉和烤肉一起吃,大意是上楼涮羊肉,下楼到院子里烤肉,吃的热火朝天,特别细致地讲如何调酱汁,看得人留口水。也写跟巧红出去吃饭,知道她能喝点,俩人直接开喝。日常吃食,看着也都诱人。甚至蓝青峰约李天然出去长城试枪,也写背包里带了吃的,两大瓶“玉泉山啤酒”,蜡纸包的卤牛腱和四个馒头,带了万能刀来开啤酒、切牛肉——郊游野餐范本,看的我很想做个小笔记。
师叔
侠的部分,关于师叔的描写可谓是神来之笔。首先,出场就很特别,之所以能找回师叔,只因多年前师父曾经未雨绸缪地设下约定、在特定时间于圆明园废墟前接头,以防不测,这做派就很江湖。后来,师叔回来了,但神出鬼没,经常出去一趟几天不回来,每次出去混一圈,去天桥、去通州,总能打探回来不少消息,这也特别老江湖。师叔和师侄俩人出去办事,也都显出江湖人士的老道。师叔毕竟是年长,见过世面多;而作为长辈,察言观色,比如一眼就看穿李天然和巧红之间的小心思,也让人唏嘘,感慨李天然虽然身世坎坷,毕竟还是有人心疼他的。再有,李天然虽是掌门,但依然是晚辈,而师叔虽然是长辈,但也依然要听从掌门做重大决定。既有江湖掌门的规矩和讲究,也有长辈和晚辈之间的礼数,很多细节很有意思。可惜,师叔在一次埋伏打探中被乱枪击中,就这么没了。
消失的老北平
小说的作者张北海老先生,十几岁离开北京,去美国几十年,退休后写下《侠隐》这本小说,他说:
这部《侠隐》,除了带动故事情节的报仇主题之外,尤其对我个人来说,还有一个也许更重要的主题:老北平的消失,侠之终结。
拳脚再快快不过子弹,枪炮代替了功夫,一个时代结束了,侠没有用武之地,江湖消失了,对应的规矩和做派也没有了。同时,不论是深宅大院的富贵人家,还是胡同里四合院的清平之家,属于旧时代的老北京,在战争之后,也都不见了。
张北海老先生在答记者问里说,从北伐到抗战,老北平的“金粉十年”,是有关有钱人的乐园,老百姓的清平世界。
至于把这期间的北平和更早或者更晚的北京相比,我只能说,更早的,不必提了,更晚的,不提也罢。
当然,这个世界也许并不比真实。但这不影响我对这本书的喜欢。一个人都有很多面,更何况一个时代。作家选择不同侧面而已。写作本来就是个人的自我表达,无须地背负过多的历史使命。
后记
北京,2018年秋出完差,晚上先去到雍和宫附近的五道营胡同走了走,再到安定门附近的一个小胡同的小店里和朋友小聚。深夜走了半截北锣鼓巷,再沿着北二环走到鼓楼大街地铁站。第二天早上,接着头天晚上的终点,顺着旧鼓楼大街往南,走过地安门外大街,拐进前海东沿、后海南沿,兜了一圈,再回到地安门内大街,沿着景山后街、景山西街、前街,顺着文津街走到北海南门,走过北海大桥。这才终于打了个车去北京南站。
想起来第二章里,李天然作为一个闲人在北平闲逛时,就这么走过一小圈。再次走过这些街道,算是对不曾见过的北平以及我所遇见过的北京的怀念吧。
2018/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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