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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世绿那个时候已经69岁。他是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继续教我们的中国文学史老师,每次上课都是激情澎湃,整个教室就是他的舞台,他在那里大喊大叫,跳来跳去,有时候还要在黑板上写他的贾式狂草,他写的字龙飞凤舞,没有人可以认得出来,而且在写的时候故意让粉笔在黑板上发出令人浑身发毛的刺耳声,那种声音就和你用指甲去划黑板会把自己弄的浑身战栗一样。他一头银发,双目炯炯有神,每次进教室的时候都是英姿飒爽,仿佛后面跟着一队无形的专属乐队在为他吹号奏乐似的,接着,他会快步踏上讲台突然一动不动,用他那犀利的目光扫视上课的学生长达5分钟之久,通常这5分钟全场是静默的,安静的就好像教堂在组织信徒进行默祷,再淘气的学生也不说话了。等到了下课,他则如风一样收拾东西提包就走,后面马上会跟着许多同学围住他,有问问题的,有聊天儿的,还有要合影签名的。他的皱纹虽然已经布满脸颊,但并没有能够阻挡这位老头儿的青春气息,他总是微微一笑,嘴角上扬并摊开双手跟所有人打招呼,并习惯性的称呼大家为小朋友们,称自己为我们的大朋友。
“大家好!我是贾世绿,你们的大朋友,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小朋友!让我们一起拍拍手,做朋友!”
他一旦开始讲课,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说,是那种无限子弹的机关枪。从屈原的《离骚》到司马迁的《史记》,可以说讲的那是有声有色,动情之处甚至大哭起来,过一会儿,又高兴的四处乱蹦。我和谷露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欣赏着贾世绿老师的表演,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又沉默不语,整个节奏都是跟着他走的,反正正经内容是根本没有听进去,笔记也根本不会记,原因是黑板上的字体潦草的根本看不懂。有时候贾老师还要写上几句俄文,那吱吱的令人战栗的刺耳声,现在仍回荡在我的脑海。我不知道他是否去俄国留过学,或者在俄国带过一阵子,在他讲课的时候会时不时地冒出:
“NO,нет!”
这种英文加俄文的否定词,第一次听的时候一脸不解,后来才知道NO的后边是俄文的“没有”一词。
他是河北邢台人,普通话也不标准,再加上一会儿英语,一会儿中文地说让我觉得乱七八糟,头疼脑胀,可是又不好意思离开教室,因为大家好像都对贾老师的课程非常感兴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我要是走出教室肯定影响会很不好,所以只能呆在那里继续听。那天,谷露看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用手杵了杵我:
“怎么?听烦了?”她小声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
“走吧,出去玩,没事儿,这老师不挂人的!”说完提起书包就往外走,贾世绿老师继续讲着他的课仿佛没有看见她,而我赶紧跟在谷露的身后,就当我马上就走出教室的时候,突然!一根粉笔从我脑袋旁边10厘米左右的地方呼啸而过,直接飞出了教室同时伴有一声大吼传来:
“屈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同性恋!”
我吓得僵在那里动弹不了,还以为贾老师看我们要出去影响他讲课而生气了呢,原来是讲到了重点开始摔粉笔头子了。他见我呆立在那里不动就做了个让我别在意的手势,我赶忙跑出了教室去找谷露。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见到她后上气不接下气了已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胆小鬼!”谷露看着我笑得捂着肚子起不来身。
这时,一束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洒在了门口黑色大理石过道里,一部分落在我那惊恐未散的脸上,另一部分落在谷露穿的那件蓝色小棉服的左袖子上。我站在那里突然又觉得在冬天里能遇见这么一位性格开放的老师真是一件比这阳光还温暖的事情。可是,我实在听不下去他那刺耳的声音以及一惊一乍的神经质讲课方式,于是赶紧拉着还在笑的直打嗝的谷露离开了那里。
就在我们刚踏出A3教学楼的时候,一辆白绿色大面包车停在了门口,上面下来一位拿着话筒的女人,后面陆陆续续跟着几个拿着摄像机以及一些拍摄器材的男人,他们朝这边走来。我发现那个女人长的很好看,卷发,圆脸,浓眉善目,年纪在30岁左右,穿一身浅黄色大衣,整体素质给人以端庄整齐之感。
“同学你好,请问贾世绿老师在哪个教室上课呢?”
“你们是?”
“我们是中央电视台《千家讲坛》栏目组的。”
“哦,哦,他在3楼302教室上课呢!”
我心想原来是中央电视台在找贾老师,估计他要上电视了,这可把我们高兴坏了。我们美滋滋地带着他们来到302教室门口,正好赶上下了第一节课的课间,女主持人模样的上前敲了敲教室开着的门。
“贾老师,您好,我们是CCTV《千家讲坛》栏目组的,特邀您来为我们讲《史记》!”
贾老师往门口看了一眼,脸色由慈祥立马变成了包公,这使我和谷露都大吃一惊。
“什么TV?”
“CCTV中央电视台!”女人在教室门口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听说过什么CCTV,我只知道给我的小朋友们好好讲课,你们不要打扰我们!”
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响起,那个女人有点儿急了,赶紧喊道:
“我们机器都搬来了!”
“你们机器搬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答应你们这个什么栏目组录节目!”说完他把教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们一大堆人被拒之门外。
现场的气氛非常尴尬,我急得直冒冷汗,贾世绿不会怪我把他们引过来吧?我怎么知道他会那么干脆地当场拒绝这帮人?就算我不引,他们也会找到这里的!我赶紧跟那女人解释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没关系然后对其他工作人员喊了一嗓子:
“走!不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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