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在我提出想养一只猫的要求时,“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奶奶恶狠狠地撇了我一眼。那一眼很多复杂情绪,是我脑补不出的我家老太太和猫之间的爱恨情仇。
于是我去对门郭奶奶家抱猫,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摸猫,白白一大只,每一根爪子都勾在毛衣上,我和猫都叫得很惨。
17年后我坐在后浪的办公室里,被张老师安利了社猫小黑,就是这个家伙:
张老师是个人见人烦的傲娇小伙子,他能把会计大姐气得跑到院子中间骂街,还把新来的美编骂哭过。可是会在看稿子的时候让出办公椅的三分之二给小黑睡觉,自己半蹲着。
“猫很好,很温柔。”他说着,目光如水。
但一提到办公室里的旺财,他的眼神利马变得凶狠嫌恶,有着1994年的张继兰老人style。
小黑怎么都是好的。她踩在书稿上放空是好的,她穿着手术背心蹿上房顶是好的,她一爪挠花我的鼻头,也是好的。
“猫真好,我也要养一只。”我擦着鼻头上的潺潺血水笃定地说。
那个月我收养了一只黄白大头猫,取名大福。“我也是有猫的人啦!”我骄傲地告诉张老师,他只笑笑不说话。
大福是一只学术背景很深的猫,驻扎在北师大第七教学楼门口数年,救助人告诉我这猫不好养——“年纪大,要拔牙”——“我给养老送终,我攒钱给他拔牙”。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南海观音转世。
接大福回家那天是2011年北京最可怕的一个大风天,他在动物医院的笼子里趴着,我推门进去,他利马起身,喵言喵语,如泣如诉:“你终于来啦!”这声音,我后来又听过一次,在送他去安乐死的德胜门桥上。
大福太美了,刚到家,奶奶就笑着摸他的头,说:“这大咪子。”——对这个“奸臣”冰释前嫌,利马黑变粉。
大福是那么完美,漂亮,安静,不卑不亢,优雅有气质,小黑则很丑,小黑配不上他。但小黑也很好,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很好。
我,和我全家很快沦为猫奴,比张老师有过之无不及。
离开后浪之后我去了一个网站,时尚编辑总是金玉其外的。我不喜欢那地方,那里有某领养日的策划人,会议室分别被称为“纽约”、“伦敦”、“东京”、“巴黎”。但在我看来,没有人会愿意用自己工资的一半给猫咪买天然粮,没有人会全力以赴照顾猫咪,没有人会在闲暇时摸猫咪的头,挠猫咪的下巴,没有人有闲暇时间,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闲暇时间。
2012年,世界末日没来,我却走进了深渊。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害怕所有自己拥有的东西,我辞掉工作逃避一切,我开了家淘宝店卖蛋糕,然后当它在北京销量第一的时候,我又把它关了。
有天回到家里和大福对视,“我到底想要什么?”,他没告诉我。我想起那篇豆瓣日记,张老师说,
那是十多年前某个周末的傍晚,天边的云霞有如窗台上白炽灯泡散出的红晕,他(发小)对我说他能带着我绕过火车站台到铁路边上去……我向来以为,这座城市,西边的尽头就是火车站,这是这座城市的合法界标……我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但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又不忍扫他的兴,便跟在他的后面,七拐八拐骑到不再平坦的道路上。他兴致来了便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盯着他自行车后轮不断滚动的辐条入了迷……那天最终到了铁轨旁,也无甚可喜的景观,倒是那首不着调的《义勇军进行曲》与白花花的辐条轮舞这组并不协调的景象时时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在我觉得喘不上气的时候。
然后,鬼使神差地买了张票,踏上开往迷茫站台的绿皮火车。候车大厅里,一个喝醉的新乡人在吹牛逼,实力碾压驻马店人。火车上,穿军大衣的大哥在我旁边打呼噜。
寒冬腊月,灰蒙蒙的天,从河北到河南,每一座平原上的城市都是那么不起眼,萧索冷清,百货商店每逢周二关门,下午五点前,电影院里就挤满了人。我徒步横穿了这个小城市,最终回到了城市的尽头,踏上了回京的火车。
旅行是解药么?这不是旅行,我也没有解药。
后来奶奶遭遇意外,我争分夺秒地想让她看到我踏实本分,好好生活。又变成工作狂人,谈了几个男朋友,遇到几次烂桃花,然后不了了之。
去年国庆节去给奶奶扫墓,回家就在门口捡到了贾志国,算上老白白,我养了三只公猫——没有正桃花,公猫运却强的很。贾志国长大后变成了傻逼,摔坏了家里所有东西,虽然这让我更宠爱大福,可大福眼中总有些说不出的忧郁。
哦,完美的忧郁男神。
三个多月前,大福得了白血病,我用了所有的钱、时间、头脑、资源,依旧无力回天。大福快不行的那几天,我给张老师发了条短信,他回电,笨拙地安慰我,张老师真笨啊,我感觉他是那种不会用微博或者微信的人,太有意思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有点可笑。不刷朋友圈的话,他得有多少时间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看几页书。
突然一下觉得我俩的差距以及我和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情的差距就是这么拉开的,瞬间觉得自己更可笑了,这种可笑甚至麻醉了一些眼睁睁看着大福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痛苦。
大福还有我的奶奶,还有那些往日所有美好的夙愿都被吸进的黑洞,那又是另一种痛苦,万不可用大量的时间仔细琢磨。(从这方面讲,一个福利好的公司,如果给长时间的丧假,好像是件不太人道的事情。)
我觉得这几年自己逐渐变成一只猫,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敏感脆弱。我不知道作为人,这是好是坏,但我知道,猫不是奸臣,猫是好的。大福是好的,小黑是好的,白白是好的,贾志国也勉强算是好的。能和如此优秀的生命一起踱步,总有部分是好的。
部分图片来自摄影师董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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