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不相熟的人一起吃饭可以算做几样我最怕的事之一,只因我认为吃饭是件极私人的事,而我又是个极怕生的人,每每与生人吃饭,我总是局促不安。
自己请客,点菜就最叫我头疼。因我食量较小,又喜素食,怕辣怕重口,对于生僻的菜式也不大喜欢,加之对海鲜过敏,故而只能食些家常菜。可人之口味,天差地别,有人无辣不欢,有人最喜食肉,有人只爱山珍海味。所点菜式,要想所有人都满意恐怕也难。
又恐在礼仪上有所疏漏,不能左右逢源而顾此失彼,与一人相谈尽欢而在不经意间冷落其他人,事后回想心中总觉不妥,怕其他人认为我是有意为之。这请客吃饭于我少有乐趣,反倒总平添烦恼。
若是不相熟的人请我,反倒更叫我难受。这样的饭局一般目的有二。一则为了广交朋友,日后或有用途。二则求人办事,相请作陪。
而我却是个不太会交朋友的人,我见过有许多人,一顿饭下来就能热络许多,互加微信,约定日后如何如何。我总心存疑惑,这样就算交得一位朋友了吗?我以为交朋友总得是细水长流,在日常中,在点滴间,慢慢相处,近距离的共过事,才能看的真,看的透。才能摸清对方的脾气秉性,然后判断是否与自己相合。
然而我又听有心人说过,饭桌上最能体现一个人,举手投足间,此人家教几何,境况好坏,人品学识,只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在心里做出评判。马未都先生曾讲过这样一件事,说是他的一位朋友与一位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吃饭,朋友的父亲也在。饭后,朋友的父亲对他说,你的那位生意伙伴人品不太好,是个很自私的人,日后交往需留些神。朋友不解,询问原因。父亲便解释说,我看他每次动筷,必得在盘中挑拣一番,将筷子插入食物上下翻动,然后才吃。若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他现在也算发达,就是自私了。不久后,因为小利,那位朋友便和生意伙伴闹翻了。
沈从文先生也曾讲过,土匪绑孩子,先饿三天,然后烧一条鱼,若那孩子先吃鱼背,便是穷人家的孩子。若是先吃鱼肚,家庭便是小富。若是先吃鱼鳃,那便是笔好买卖,对方必得倾家荡产才能换回孩子。我没有上述那样的火眼金睛,只是总觉得靠一顿饭得来的朋友不很牢靠。
对于作陪,我是最怕的。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别人每每与我谈些场面话,总是不能很好的回应,往往惹的对方觉得无趣。其实我并非是不喜交谈,只因对着不相熟的人,讲体己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没到那样的程度。一来二去,就闭嘴不言,只能在行动上做出很热情的样子。看谁的茶杯空了,赶忙续上。菜盘空了,招呼服务员撤下。主家需加菜,赶忙找菜单。别人酒性正浓,正战的如火如荼,自己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打哈欠。仿佛是被绑在椅子上,被迫观赏这一出吃喝大戏,半点乐趣也体会不到。一顿饭下来,肚子空空,浑身酸痛。这不是吃饭,真真是受刑。从精神到肉体全面的受刑。
发明饭局,原是为了代替战争的。可见饭桌如战场。大家在饭桌上极尽所能,如八仙过海般各显神通。喝酒的、劝酒的、敲边鼓助兴的,闹起来简直堪比集市。我们国家的酒桌文化,源远流长,劝酒的花样也有雅有俗,行酒令、飞花令等是属于古代文人雅士的劝酒法,但这种玩法须得读过许多诗词古书不可,于现代快节奏的生活显得格格不入。所以现在多用置骰子、划拳等方式,一来,吆喝起来显得酒桌气氛热烈,二来参与门槛低,就算是初次不懂规则者,观察几个来回,便可知晓大概而放心加入。战场是个厮杀的场所,参战的人你来我往,拼的如火如荼。观战的人,也乐得作壁上观,只是不免索然,别人的热闹终究是别人的,若给我怕也是无福消受。只是看着那欢快的里面没有自己,到底也是意难平。所幸不见得好。
我有时总觉得那饭桌像个戏台,许多人一旦做在那个座位上,便好似带上了面具一般,表演着某种角色。倒不一定是被迫的,有时他们倒很喜欢表演那些角色。领导在酒桌上会变得平易近人,不似平常那样高高在上,经典句子频出,引得众人大笑。下属也变的活泼能言,不再拘谨少话,领导抛出的包袱,还会抢着接。一顿饭下来,往往一派和谐。
成人世界中,表演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总在生活里,扮演着好员工,好妻子好丈夫,好儿女。然而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也许连当事人都是迷惑的。是否我们从来就没有过自我,那现在这个活生生的人是谁?
荣格曾说过,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性格在童年已经形成,在成长中才逐渐看清,看清才能承认,承认才能接受。原来人最终能得到的,是接受那个一直存在的自我。这过程很艰难,像是要抗拒地心引力,自己将自己抱起。
我曾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年轻时是一个样子,等到中年时再看,言谈举止,形象气度却像完全换了个人,与以往简直是天壤之别。后来渐渐明白,那是他越活越接近他本来的样子。无论本来的他是粗鄙的,还是高尚的,那就是他。
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就好像有个开关,遇到外界的任何刺激,都会有它自己的一个态度,喜欢或者不喜欢,虽然它没嘴可说,但是它会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身体的某种直觉传递给你,我们的大脑有时会接收到这样的讯号,有时却会忽略。我总认为患了癌症的人,都是由慢性自杀引起的。周遭的事物,带给他的都是负面的情绪,让身体产生了不良的刺激。虽然碍于父母亲人,不便主动去死,不能明明白白的宣布我要自杀,可是消极的对待生命,就是慢性自杀。身体听懂了你的想法,他不会抗拒你,他绝对的服从,以癌症的形式。
人生中的这许多身不由己,其实是自己造成的。不能遵从内心的指引,是痛苦的根源。我曾读过一首诗是卓别林写的,我背不出全文,可有一句我记得十分清楚:
当我真正开始爱自己,
我才懂得,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人,
是多么的无礼,就算我知道,时机并不成熟,
那人也还没有做好准备,
就算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今天我明白了,这叫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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