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化梦有多长?”小西问。
“七个小时吧,普通人的睡眠周期。”
“七个小时……做什么?”
“拥抱,亲吻,告别,然后等死。”
每个大雨倾盆的夜,之前都有一个异常昏亮的傍晚,回光返照似的昭告大风大雨要来了。
云朵沾了点光,像沾上面粉的淡黄色面团。
小西坐在阿南的左边,他们看着一辆辆公交车从眼前走过,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云被风吹得到处跑。
“那云朵,像我的灵魂。”小西指着天空说。
“自由自在吗?”
“看着美丽,其实肮脏,看似凝实,吹一下就消散了。”
“我的灵魂是街灯。”
“嗯?”
“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会自动亮起来。”
小西没有说话,阿南也没有继续。
习以为常的安静,心照不宣的冷清。
夜的长度听得出来,看得清楚。
风慢下来,凝固成引擎的轰鸣。
过了一会,又汹涌起来,像横冲直撞的野牛群,冲进城市,把过往的流年撞得粉碎。
“这个世界好小,只剩你和我了。”
“我们窗外是战争,是饥饿,是黑白不清的水墨画,是不知所谓的浮世绘。
我们关上窗,它们依然在,只是与我们无关。”
“如果我们死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一如往常。”
“我们继续活着,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依旧前行。”
“我们只是沙滩上不知冷暖的鱼。”
大桥上的夜景很美。
小西和阿南一人抱着一瓶酒,喝一口,做一次深呼吸。
葡萄酒是酸涩的,威士忌是辛辣的。身边纠缠的风是黑色的,时间像桥下的水,在他们眼前不知去向何处。
空瓶子掉到江里是听不到声音的,迷茫在走向明天的车流中。
街边烧尽的纸钱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蝙蝠赶着向东北的灯塔找死。
阿南和小西相互搀扶,走进一家旅馆时,已不知道是晚上的几点。
这家简陋的旅店比起大街,多了四面墙和一个屋顶。
少了放逐的野马似的西南风,多了一张软软的床,和两个老板笑着递过来的避孕套,少了人间的味道。
阿南把小西扶到了床上,小西像死去已久的尸体,直直地倒了下去。
阿南缓步回头关上了门,靠在门上就着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星火染出了希望的味道。
看不见的烟在屋里转圈,跳跃,他没有吸,只是拿着烟在黑暗中挥舞。
他睁着眼,和闭上一样。眼前的乐队气势磅礴,海浪吞没了礁石,日升月落,风起云涌。
突然他感受到这屋子里满是烟的味道,打翻的香炉染灰了闺阁深殿。
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把烟灭了。”
黑暗再一次降临,是他们的国。
“我要睡了。”
“睡吧。”
“帮我把衣服脱了。”
阿南安静得,熟练地脱去了小西身上的所有。
先是鞋子,然后松开裤带,褪下了裤子。
接着从腰间往上脱掉了小西的外衣,一件一件……
然后转身摸索着打开了灯,走进厕所。
用一次性香皂洗了洗手,关上灯,摸索着上了床。
脱掉了自己的衣裤,甩到一边,自然地靠近小西抱住了她。
“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我现在正抱着你”。
阿南的头靠在小西的肩膀,“你爱我吗?”
“不爱,我只爱我自己。”
黑夜中的黑屋里,看不见的是习以为常的安静,心照不宣的冷清。
“如果有天我活腻了,我会拉着你,一起去死。”
“我爱你,但我不想死。”阿南说。
“明天,我带你去死。”
“好。”
皮肤间记忆似地摩擦,像撕咬戏耍的小兽。
心跳为呼吸伴奏,二手烟在肺里遨游,闻着小西身上酸甜的味道,阿南很快就睡着了。
而小西,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醒时看了看手机,是中午的11点57分,离午时还有三分钟。
阿南侧过身,朦胧的眼望着早已冷却空无一人的右边,转过头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是下午两点整,起来冲了个冷水澡,冷得打了好几个寒颤,然后穿上衣服走下楼去。
“老板,门卡……”
“哦……来了。”
“跟我一起的那个女的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怎么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哦,对了,她还让我跟你说一声,她走了。”
阿南沉默不语地站在柜台前,若有所思。
“没事吧,小伙子”,老板好奇的问道,“出问题了?”
阿南拿着找回的钱,转头就离开了。
从这一天起,阿南再也没有见过小西,电话、短信和语音都石沉大海。
那扇熟悉的门再也没打开过,小西仿佛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她没有朋友,而她的爸妈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会在哪里?
“离开我,她会去哪里?”阿南不止一次地问这个问题。
还记得和小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南在街边画素描。
那天小西穿的是板鞋仔裤文化衫,文化衫上写着,“I Love China.”。
再加上一个素面朝天的脸,无比精神的马尾,在闹市区的百花中显得分外的绿,一面而过。
不过多久,在某条街的另一头,收工的阿南又一次看到了小西。
她迎面而来,阿南站着没动,直愣愣得看着小西。
那一刻,流动的人群,凝固的相遇,模糊的世界倒影出清晰的光影。
这种若干年后称之为相遇且一见钟情的东西,当时只是因为眼熟。
“我刚刚见过你……”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离开小西,阿南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依旧活着,依旧思考自己该思考什么,他依旧把肥皂放在习惯的左手边。
某一天,阿南在做公车的时候,望着车外倒带的街景,看着一盏接一盏的灯像飞天的孔明一样流浪时。
突然想起了小西,湿了眼眶。
“那是一瞬间。
感觉身体里的一切都被掏空了,只有骨架撑着皮囊,心啊,肝啊,脑啊,脾肺肾什么的都消失了。
突然发现,原来支撑生命的不是身体,是你。”
西南方向疾驰而来的车穿过他们的身体,扬长而去。
“我们早就死了。”
“在一起的第一百天的傍晚。”
“血染红了夕阳,我们只剩黑暗。”
“不怕,还有我……”
这个世界上合适的人很多,奈何我唯独遇见了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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