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映照着墓碑上厚厚的积雪，带来一种安详而宁静的美。
1
老式蒸汽机车吭哧吭哧地奔跑在铁轨上，不时鸣叫着以宣告它那磅礴的生命力和兴奋劲，或许它从没奢望过还有能再次奔跑的一天，但这天确实到来了。
在电力逐渐紧张的现在，这些只有在蒸汽朋克艺术片中才能见到的大家伙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人们称它为“别样的浪漫”。
“别样的浪漫？呵呵。”
阿列克点燃了一根烟，不屑地笑了一声，他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是一个崭新的纪元，也被一些悲观者和狂信者称之为“审判纪元”，世界陷入了冰冷的沉睡中，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它沉重的呼吸化为凛冽的寒风，席卷了每一寸陆地和海洋，暴风雪不时咆哮怒吼着席卷而来，试图带走每一个仍然顽强生存着的生命。
没人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明白，只是在他小时候，那时仍然四季分明，夏季的烈日会烤干每一个人的皮肤。他居住在热带地区，那里看不见雪，为此他还特意北上只为看一场大雪，天地素白。
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雪的阿列克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浪漫的事物，他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躺在厚厚的积雪上打滚，坐在温暖的高速列车中时他甚至在想，如果以后有机会，他要搬到一个雪季最长的地方去住。
幸运的是，这个愿望实现了。
而不幸的是。。。这个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如今，世界各地都陷入了永远的冬天，一个永不会过去的冬天，而他也陷入了“永恒的浪漫”之中。没人能说清楚到底因为什么，每一天都能在电视新闻中见到科学家们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发现了导致异常的原因，而后第二天他又能从同一个频道中见到这些证据被另一个科学家毫不留情地推翻。
现在，他开始怀念起曾经的阳光与夏日了。蔚蓝的大海，天空，海鸥，沙滩，穿着裙子的姑娘们。而如今，他放眼望去，只能见到万里冰封的海面，那里呈现出一种徘徊于深蓝与漆黑之间的颜色，一种冰冷、死寂、孤独的颜色。
而更可怕的是，在那一成不变的死寂之中，却蕴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或者说是死物。
“要多久才到达灯塔？”
胡查走了过来，坐在了阿列克的对面。
“大概一周。”阿列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蒸汽机车“边缘号”吭哧着、鸣叫着，摇晃着，奔向了茫茫黑夜。
2
边缘号此时并未出发太久，它仍未驶出文明的中心地带，阿列克看了眼仍然处于兴奋中的胡查，他明白对方正绞尽脑汁的在寻找一个话题，但可惜他对谈话并不感兴趣，有这功夫，他倒宁愿去抓紧时间欣赏天边的极光与星辰，还有美丽的雪城，想想吧，整个城市都覆盖在永不融化的雪中，尽管很残酷，但抛开其他因素，单从视觉的角度来说，确实很美。
仿佛一切污秽与丑恶都被这洁白的雪覆盖住了，街边的垃圾，阴暗角落里的排泄物，甚至还有那些冻死的尸体，只消半个晚上，它们就会变成一个雪人，摆着奇形怪状的姿势，看起来既滑稽，又美丽。
据说人被冻死前是会觉得热的，他回忆起极寒的边缘之地的那些冰雕，其中一对情侣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紧紧相拥着，赤身裸体，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您干这行已经很久了吧？”
犹豫了半天，胡查鼓足勇气，磕磕巴巴地问道。
“嗯，应该有十几年了吧。”阿列克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天边那绚烂的极光。
“据说边缘之地会有危险，是这样吗？”
“按照计划行动，认真听从我们的指令，别乱跑，你就不会有危险。”
“那我就放心多了。”胡查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看的出来，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阿列克看向这位年轻人的目光略带怜悯，如果是十几年前的他，可能会在路途中不断的跟每一个人强调安全注意事项，可能会告诉他们真正的危险，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这么做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生死有命吧。就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能够活着回来。而与其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让他们在担惊受怕中死去，不如至少让他们在人生结束前多一点快乐。
阿列克又想起了那对幸福相拥的情侣。
至于那些安全事项。。。就跟飞机上的安全坐姿一样。阿列克讥讽地想到。万米高空上的安全坐姿，呵呵。就跟在那大家伙爆炸或是坠落时真会起什么作用一样。
“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雪城。。。哦不对，不是离开雪城，我原来也跟随导师离开过，不过那次只是在雪城边进行科考。”放下了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后，胡查的话明显多了，他也不管阿列克有没有在听，反正就这么喋喋不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去边缘地带，之前听学院里的人说那里很危险，但他们却都说不明白到底为现在哪里，而且据说边缘地带非常美。。。哦对了，我带了些这个东西，您需要吗？”
讲着讲着，胡查突然一拍脑袋，然后贼笑着从厚实的外套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晃荡着清澈的褐色液体。
“多谢。”阿列克看向他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起来，“不过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打开软木塞，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胡查小声笑道：“我是化学专业的，自己偷偷弄些这个很轻松。”这是临走前，一个跟他关系很好的学长告诉他的，那些破冰者最喜欢这种东西了，如果能搞些酒偷偷带上列车给他们，那他的安全几率将大大提高。而看起来也确实有效果。
阿列克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别无所求了。
“那个。。。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下您吗？”趁此机会，胡查决定趁热打铁，见面前这个沉默的破冰者点了点头，他赶忙说道：“不过是一次平常的科考行动。。。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破冰者保护我们？”
阿列克笑了起来，他倒是有些喜欢上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了。
“因为你们这些科研人员很宝贵，容不得损失。”但他依然善意地欺骗了对方。“不过那里确实有些危险，记着，到地方后要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明白吗？”
“嗯。”
听到这话，胡查脸色有些发白，他确实很聪明，听出了阿列克的话外之音。而见到他这幅样子，阿列克也庆幸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否则这些胆小的科研人员很可能就会直接跳下火车，然后摔成一地碎冰渣。
“好了，休息一会儿，只是个普通的科研行动而已，别想太多。”阿列克站起身，拍了拍胡查的肩膀。“我要去巡逻了。”
3
阿列克走过几节车厢，这趟列车是专门运送他们这些破冰者还有那些科研人员的，因此人并不多，大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宽敞的座椅上，大部分人都挤在一起睡着了，只有几个人仍然保持着清醒，目光迷离地望着车窗外的雪城灯火。他沉重的皮靴声惊醒了几名破冰者，见到他们队长冰冷的目光，这些人慌忙从座位上爬了起来。
不过还好，阿列克并未久留，只是瞟了一眼那个车厢走廊尽头的女人，她似乎并不畏惧寒冷，独自一人靠在座椅上。柔顺的黑发垂下，半掩住了她苍白的面孔，此时的她并未注意阿列克，哪怕这打破沉寂的步伐声都未能引起她的注意，她依然和从前一样，姿态优雅，醉心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未能见到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眸，阿列克有些失望，他走到最前方的一节车厢，穿好厚重的特制御寒服，点上一根烟，然后拉开了车厢的门。
“边缘号”的速度并不快，不像曾经那些高速列车，因此这么做并不危险，只要当心别被这开心的老家伙给晃荡下去就行了，拉开门的一瞬间，寒风顿时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黑夜之中，阿列克指尖的火星闪闪发亮。
他又开始望着不远处的雪城发呆了，不，准确来说是雪城的下城区，现在他们还未驶出雪城，而他也多么希望这趟列车永远也不会开出雪城，而就是这么绕啊绕啊，带着车外的美景，还有车厢里的那个女人。
“喂，还有烟吗？”
温柔的声音在阿列克背后骤然响起，刹那间他浑身紧绷，吓了一个激灵，若是在边缘地带他还是如此没有警惕性，那么他此次必然有去无回。不过还好，在他身后的不是那可怖的黑影，而是那个曾经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王雅的脚步很轻，曾经的她走路蹦蹦跳跳的像个兔子，会发出很轻快的脚步声，但现如今已经见不到曾经的那个小兔子了。她走到阿列克前方，和阿列克一样倚在门边上，全然不顾呼啸卷入的寒风，她转头望向车外，下城区一片黑暗之中夹杂着零星的灯光，而上城区灯火通明，甚至堪比天边遥远的极光与星辰，铁轨旁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上的积雪在此刻也仿佛燃烧了起来，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阿列克看着眼前女人的侧颜，一时间呆住了。短暂的失神中，他的梦境仿佛打破了现实的壁垒，来到了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我问你还有烟吗？”
王雅白了他一眼，神情中的俏皮让阿列克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教室之中。女人做这个动作往往会是风情万种的，但这个词语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而阿列克也永远不会被这个词所迷住。
阿列克低下头，沉默地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王雅转过身，娴熟地点燃了。
两人再次望向了窗外，而也再次沉默了。
“我记得你不是不抽烟的么？”
他蹩脚地找了个话题，现在阿列克完全理解了刚才胡查的心情。
“我记得你也没有胡子啊。”
王雅又好看的白了他一眼，阿列克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笑了起来。
“他们说会雇佣一队最好的破冰者来保护我们，没想到是你啊。”
阿列克愣了愣，他见到了对方嘴角那似有似无的笑意，随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他们说这回要保护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没想到是你啊。”
两人相视而笑，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破冰者。。。呵呵。阿列克暗自想到，这不过是他们给自己这种人起的一个好听的外号罢了，实质上则是一群亡命的雇佣兵而已。
在这冰冷死寂的世界中，想要活下去，你要有什么东西拿来与老天交换才行。科学家们交换的是他们的才智，而自己这种人唯一能拿出来交换的，也只剩下这条不值钱的命了。
接受雇佣，前往边缘禁地，然后活着回来，拿钱，买电。这就是破冰者的全部生活内容了。破冰者的平均退休工龄在五年到七年之间，运气不好的可能工作第一年就会被老天爷强制退休，运气好点的能撑到七年。而阿列克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特别眷顾，他的那些队员们换了一拨又一拨，而他竟然活到了现在，有可能是这个行业中活的最久的人了。
有时候真的挺好笑的，阿列克想到。那些永眠于边缘禁地的人中，很多都是带着全家的希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他们强壮，警觉，机敏，有着无数奋力活下去的理由，然而却都死在了那里。
反倒是自己，孑然一身，毫无牵挂，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活着本身，如同行尸走肉，然而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自己。
猛烈的风中，烟很快就烧完了，阿列克转过身去，又点燃了一根。
“说真的，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本身就沉默寡言的阿列克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疑问，笨拙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呆在上城区，怎么会到这趟列车上来？”
4
“我主动要求来的。”
王雅将烟头扔出了车外。皮手套和御寒服之间露出的那一小截洁白的手腕，又让阿列克短暂的失神了。
摸了摸自己被冻的通红的脸颊，再看看对方那愈发纯白的脸，阿列克不禁心想，她该不会是冰雪铸成的吧。
“那些二手的数据和检测报告以及实验物品都缺失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我怀疑在边缘禁地中有什么很关键的信息被忽略了。”她眉头微蹙，这个女人呼出的每一缕白气，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是如此美丽，让阿列克如此着迷。“那些人只会派一些无足轻重的实习生或者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破冰者去边缘禁地，这样又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瞟了呆滞中的阿列克一眼，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没错，我就是在说你，大字不识一个。”
阿列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车门外。“行，那到时候可别让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野蛮人来保护你们。”
这句话说得倒没错，上学时期，王雅一直名列前茅，而阿列克唯一名列前茅的是被罚站的次数和打架的次数。至于学习。。。反正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从来不在意，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打工就行了。
可又有谁能想到现如今世界会变成这副模样。
“主动要求来的。。。”阿列克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么？”
“大致了解。”王雅并未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我见过一些影像资料，无尽的冰冻荒野，寒冷，一整座化为冰雕的城市和人，不时出现的迷雾，以及那些迷雾中的黑影。”
“不过那些黑影似乎非常畏惧光亮和热源，我相信你们应该有足够的准备了吧。”
阿列克又忍不住笑了，他并未解释太多，面对这样自信满满的人，他知道怎么解释都是无用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准备了。。。”
他想起了那些坐在观光旅游车上的游客们，看着老虎狮子在四周打滚玩耍。然而这和孤身一人在丛林中面对这些猛兽，完全不是一回事。
迷雾中的黑影。。。一想起那些可怕的鬼东西，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阿列克依然忍不住背后发凉。
怪异最早是从大洋深处出现的，一望无际的海面逐渐被冰封，黑夜越来越长，而后冰封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蔓延至陆地，而白天也慢慢只剩下寥寥数个小时。
一座又一座海边城市被黑暗和寒冷所吞噬，来不及逃走的人们化为美丽的冰雕，而后，无尽的迷雾又从大洋深处袭来，侵袭着越来越小的人类领地，在那迷雾之中，一切电子设备都会紊乱失效，甚至连原始的指南针也是如此；而迷雾的恐怖不止于此，一种神秘的黑影生物出没其中，没人知道那鬼东西是什么，但它们会突然出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拖走徘徊于迷雾附近的人，在被迷雾吞噬之中，那些倒霉的家伙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边缘号”又一次鸣响了汽笛，打断了阿列克的沉思，他记得十几年前自己刚入行的时候，去往边缘禁地需要在这列火车上度过漫长的一个月，而如今只需要一周时间就可以了。
或许他真的可以活着见证历史，见证人类文明的消亡。而当无尽岁月之后，外星文明发现这里时，会发现一个美丽的冰雕星球主题游乐场。
5
“你现在过的怎么样？大教授？”
“挺好的，就是很无趣，也很让人焦虑。”王雅无奈地说道，“每天的生活就是争吵，试验，睡觉，然后再争吵。”
“争吵？”
“恩，和所有人争吵，在会议室和同事争吵，回到家和丈夫争吵，然后再和不肯好好学习的孩子争吵。你知道么，他是那个白痴的‘觉醒论’拥护者，而我则是‘磁场论’拥护者。”
阿列克好笑地点了点头，示意王雅继续说。他倒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这些词，确实如此，这些戴着眼镜的书呆子们往往还会吵着吵着就打起来，那些笨拙可笑的动作让他想到了动物园里吱吱叫着互相扔大粪的猴子。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其他不同的派系，阿列克是个中立主义者，哪个派系占上风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挣到足够的钱去买电就行了，不过硬要说的话，他倒是有一点点倾向于‘末日派’。
他和王雅之间其实自从毕业后就没有联系了，阿列克也早就知道王雅这么优秀的女人早就会结婚生子了，但听她亲口说出丈夫、孩子这些词的时候，阿列克还是会感到心脏一阵紧揪。
“你们那的电还够用么？”
但他依然执着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对方的消息。
“电？”王雅疑惑地看了阿列克一眼，“不太清楚，我们的电都是可以报销的，没注意过。”
“真令人羡慕啊。。。”
阿列克想到了他那冰冷的小屋子，每天都要绞尽脑汁规划好电的用途，多用一小时电暖装置，可能就要一整天无法看电视和开灯了，在酒也成了违禁品的如今，他只能疯了一般的找任务，相比于死于这永恒的黑夜，他更怕自己疯于无尽的孤独中。
他见过那些疯子，下城区的疯子们，赤身裸体，狂叫着，欢呼着奔跑于冰天雪地中，然后再突然倒下，化为冰雕。
据说那些上城区的贵族们还会烧碳和木柴取暖，自然资源极度匮乏的现在，这些东西与黄金等价。
阿列克眯着眼，仔细观察着王雅冰雪铸成的面孔，冷峻，却又会违和地露出俏皮之色，像是久违的阳光。他奋力地想要记住这张面孔，因为在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境中，这张面孔有时会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在上学时就是如此，阿列克还在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而发愁，而王雅却完全不知道生活费与零花钱有什么区别，身份和地位巨大的鸿沟让他只能远远观望着这个安静地沐浴在阳光之中学习的天使。
阿列克并不是一个痴情的人，他对王雅的痴迷也只限于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时期，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那个身影就如同梦魇一般缠着他不放，深深扎入了他的心脏深处。在每一次酩酊大醉后，在每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任务后，他的梦中总会出现对方的身影。他说不清这到底是好是坏，不过至少让他无意义的生命多了一丝色彩。
“你看，到曾经的学校了。”王雅突然指向了远处，墓碑群的上方，是一片胡乱堆叠在一起的密集房屋，那里笼罩在黑夜和沉寂之中。但曾经，那里是他们的学校。
“是啊。。。”阿列克目光迷离地看着那里。“那也是我的家。”
“你住在那里？”
“嗯。”
与上城区的灯火辉煌不同，下城区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坟地，那些街道上美丽的冰雕是独居者，没有人肯在这冰天雪地中多耗费一丝热量和力气去为他们收尸。人们大多躺在被窝里，尽量减少一切不必要的行动，他们守在电暖装置旁，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一到两个小时的免费供电额度。
而紧挨在下城区居民区旁边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墓地群，年迈的父亲上午埋葬了自己的妻子后，往往下午他的儿子就要负责把他也送来这里埋下。直至家中剩下最后一人，再化为街边的冰雕。
而此刻，上城区的灯火映照着墓碑上厚厚的积雪，带来一种安详而宁静的美。这是老天爷赋予人类的最后一丝仁慈：一个美丽的死法。天上绚烂的极光如丝绸般缓慢蠕动着，璀璨的星辰带点缀在极光上，静谧而绝美。
在这末世的永恒黑夜中，列车里的两人看的入了迷。
“出来散散心，真的很不错，现在心情好多了。”王雅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好看的笑了，“听说边缘禁地那里的天空更美，是吗？”
阿列克的体内突然涌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这个满脑子“浪漫”和“无聊”的女人竟然把前往边缘禁地称之为散心？她真的明白她在做什么吗？
那些无数可怕而血淋淋的影像资料传回给上城区的贵族们后，难道未曾引起他们一丁点的警觉吗？他们把边缘禁地当成什么了？而王雅这个天真的女人又把这次行动当成什么了？一次略带惊险和刺激的探险之旅吗？
“是的，美丽而致命。”
但最终，阿列克的怒火烟消云散，他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破冰者而已，如果没有这些大人物偶尔的奇思妙想，他可能早就变成街边的冰雕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回家，买电，然后再去吃点合成肉排庆祝一下。
突然间，他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可以选择死法的话，死在这次任务中，死在边缘禁地其实真的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那里永远不会被人打扰，那里的夜空是穷尽人类想象的绝美，以及永远沉睡在这星空和黑夜下的二人。
“要听音乐吗？”
突然间，王雅掏出了一个随身听，这同样是个很古老的东西，甚至古老到在阿列克上学时，人们就已经不再使用了，然而就和这蒸汽机车一样，现如今也突然流行了起来。
“音乐？”
阿列克皱了皱眉头，他没啥艺术细胞，也幸好如此，他不必再浪费宝贵的电力资源去听音乐。
“很好听，你肯定会喜欢。”不容他拒绝，王雅带了一只耳机，然后把另一只递给了他。但阿列克现在此时只是贪婪地盯着王雅手中的那两节电池，这小东西可以在黑市上换一瓶上好的酒，或者让他能有钱开着电暖装置，看整整两天两夜的电视。
但现在，却被这天真的女人拿来听什么狗屁音乐，真是浪费。
然而在他带上耳机的一瞬间，阿列克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王雅，此时对方正狡黠地笑着，目光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确实很好听，好听的让他热泪盈眶，让他心潮澎湃，让他险些站立不住跌出车去，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他的耳朵听惯了疯子的狂笑声，下城区的悲泣声，以及迷雾中那些黑影的沙沙声和热光弹划破黑暗的凄厉尖啸声，但却从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种声音。
耳机里，海浪席卷上了金黄的沙滩，鸟儿在树枝上欢快的歌唱着，烈日炎炎下，蝉鼓足了劲，震动着翅膀，发出阵阵的鸣声。
后记：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冰雪和黑夜之中，但夜空却是如此美丽，而我正带着一队人身处一趟蒸汽列车上，我们要去完成一个什么任务，尽管很危险，但我却沉醉于美丽的星空和极光中。
梦境的最后，是列车摇晃着缓缓经过一片墓园，墓碑上落着厚厚的积雪，不远处城市的灯火和天上的星光全都映在了积雪上，将其映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因此才有了这篇文章，不过遗憾的是梦境也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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