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季映在月林中听到细细的哭声。那声音痛苦至极，委屈至极，恐惧至极，季映的心瞬间收紧，掉头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声声源处奔去。她飞奔至巨石前，看见石上有血迹斑斑。季映有点懵，也不知是陷阱还是晴儿出事了，从腰间接下软剑，向巨石后缓缓走去。
绕过石头，一横剑，却是什么也没有。一低头，才见血泊里卧了个人，血腥味极重。季映蹲下，颤着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果然，是顾晴。
“晴儿！”季映唤道。
那女孩似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猝然睁眼，身上抖得更厉害了。季映吓了一跳，曾经熠熠生辉的双眸，竟只剩下两个狰狞的空洞，血不停涌出。她尖声叫道：“谁，滚，滚远点，别过来——”
季映看着疯疯癫癫的女孩，似是身上难受的紧，五指不停在身上一道道狠狠抓下，指甲已翻起，整个人从上到下没几个还能看的地方。尤其是那双眼，就静静躺在她附近的血中，应当是她自己生生抠出来的。季映满心震惊，蹲下狠狠把她抱进怀里，高声道：“是季姐姐，是我，我来晚了，对不起。”
女孩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她撕心裂肺的喊：“姐姐，姐姐，我，我看不见了，我的功法都废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啊 啊啊——”
女孩还在尖叫，手指无意识地乱抓，问她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干净的素衣瞬间被染红了一片，身后传来阵阵刺痛，直逼得眼泪失控暴出眼眶。季映心知是和自己中了一样的毒，只是自己当时被震昏过去了，不然后果应当也是如此。而顾晴不一样，她更可怜，清醒着意识，却要受这种烈毒折磨。
这时，身后传来轻响。季映回头，看到竹影交横间，有一袭白衣，一张熟悉的脸。滞芳长老。
不待反应，季映已软剑出鞘。直直和他迎面撞上，她恨，就是面前之人，毁了自己那么努力修来的功法。滞芳还迟疑着，死死瞪着顾晴的方向。
季映吼道：“你还配看她，滚。”一剑不中，她连着又送了他好几剑。
滞芳神色还透着茫然：“不…不是……”
“不是什么？”又是一剑，直直戳入左肩，季映还在心道奇怪，此人身法了得，怎么不还手。
“照顾好她。”滞芳留了一句话，闪身站在 一棵竹上。双手狠狠在眼上一拍，将一双血淋淋的眼珠拍了出来，又道：“你医术了得，帮我治好她的眼。”再一晃，竹影交错间，消失了。
季映低头，手中攥着一个布囊，还在从里面往外渗血。这时，申元赶到了。看到血泊中人，瞳孔倏然睁大。
他看到季映手中的布囊，手指都被捏得流了血，也不只是用了多大的力：“是滞芳。”他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入股的寒意。
另一边，滞芳回到未染城，一路上惊到不少人，族人都关切地问，他一个字都不想说，回到居所，他狠狠揪起门口低着头的的黑衣女孩：“锦文，你干了什么？”
女孩那双不同颜色的眼动了动，哑声道：“我不是故意下毒的。”她神色也是委屈至极。可惜，滞芳长老看不见了。女孩这才抬头，正对上一双空洞的眼，一声惊叫：“长老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滞芳没有回答，想起今早她领命去请晴儿时的神情，没有恶意，只有一点点 属于孩子的调皮和乖顺。顾晴与滞芳、锦文三人自小相识，只是后来志不同，加入了不同的部落，不晓竟成为敌人。锦文喜欢滞芳，滞芳喜欢顾晴，顾晴却加入了未步族，将要和申元成亲。今早他想起今日是她的生日，便想让人去请她来，送给她准备多时的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礼物，她成亲了，滞芳就不能再见她了。
“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滞芳吼道。
“我去请晴儿，她正在月林里采花。我只是想逗逗她，谁晓她身上有伤，她和我打闹，不小心沾了毒包。”锦文也吼回去。“你干嘛把眼睛给她，你把我眼睛挖了算了，早知道我就不回来告诉你，你也不会成这个鬼样子。”锦文看着那双空洞的眼，发疯似的吼道，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本来可以在一开始和晴儿一起学习学习玄竹功的，我本来是资质最好的一个弟子，为了你我放弃了近3年的功法，和你一起那么费力地复兴了未染族，成为了你的下属，费尽心力为你找克制玄竹功的毒，拿自己的功法实验，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是，我是心甘情愿，可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希望吗？她已经喜欢上了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她爱着她？我早就告诉你要我要自己去赔她的眼睛，你又干什么啊，觉得我的眼睛安在她的脸上太诡异了么？你觉得太丑了配不上晴儿吗？”从来低眉顺目的锦文爆发了，以从没有过的口气冲滞芳吼道：“白滞芳！为什么不能放下？你在折磨谁？你心里累么，你真蠢啊，你放开我，你给我放开——”
感受从没大声说过话的人这么重的戾气，滞芳怔了好一会，手不自觉松开，女孩就这么被扔到了地上，一声不吭。片刻后，她轻声道：“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感情，我只是你的工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她盯着他的眼，又突然哭道：“对不起……晴儿，晴儿对不起……”
“你……”滞芳沉默良久，压下火气，道：“我没有把你当成工具，我……”下面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了，茫然的对着另一个方向，锦文猜，他是想看着自己。
“你还是把我当成工具吧……”至少，这样你不会因为我下面的举动生气。这句话，她自己默默在心里说到。
滞芳还在思索怎么回应，下一秒，就在背后被人拍了一掌，晕了过去。滞芳没来得及闪开就倒下不能动弹。因为，他看不到了，再加上对锦文很放心，并不设防，才这么容易中招。他很清醒，只是不能动，身体被锦文接个正着。
“滞芳，你记着，我只是工具。”她抱着他坐在地上，淡淡道：“可是我好贪心啊。我还想陪陪你，陪你看未步城的城墙，偷偷在树上看晴儿。我想回到小时候，和顾晴、申元，和你四个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还想晴儿嫁了人，你会不会喜欢上我，会不会看到我还在你身边。”她轻声细语的说，就像是在叫他起床时候那么温柔。
滞芳心道不好，觉得这像是诀别前的言语，想说话，舌头却和打了结一样麻麻的，几乎感知不到，更别提讲话了。他知道，自己的一双眼，如果要她来补，只有靠浑身上下的灵气支撑才可能成功。可他一开始不同意她以自己的眼睛去还，就是心中觉得这么多年锦文帮了他许多，这次他想去帮帮她，却不想，她竟会用这种方式来为他付出。他多想吼一声，不值啊，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啊。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眼睛很恶心吧，很难看吧。”锦文哑声道：“是我害了晴儿。”
这时，门外医师进来，道：“锦姑娘，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该开始了，滞芳。”她想没听到医师的话，对着不能动弹的他说了一声。
别，别这样，你不能离开我，别……滞芳心中波涛汹涌，却就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开始吧。”锦文淡声说。
1个时辰后，医师给滞芳喝下了解毒药，又对女孩深深拜了一下。滞芳感到身体终于能动了，艰难地活动了一下，从床上爬起。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却是锦文一身血淋了躺在他身旁。
“……锦文？”他淡声叫着：“锦文你醒醒，锦文？”
医师在一旁心里都快揪死了，道：“长老，她……她醒不来了。”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要答应？”他厉声质问，向医师透去恨极的眼神。
“长老，我敢做这场法，是因为锦姑娘说，她知道你去找那位姑娘要做什么。她说你是族里的希望，你不倒，未染的战士们还有作战的勇气。”
他默默听完，静了好一会。无力地摆手，示意他离开。医师冲他一礼，又对女孩更深地行了一，这才退下。
“你醒来好不好，我只剩你一个人了。”他看着她的脸，心底涌上深深的悔意。浑身上下都在颤抖，道：“你醒来，我娶你好不好？我们今晚成亲好不好？我们去城墙上看看城池好不好？”
这边还在黯然，另一边就传来急报，申元一个人攻进了城里。静寂了多年的两族，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作者有话说：季映怀的孩子是苏钰小可爱，她跟的是她爸爸苏敬的姓。下篇更推前一点，交代一下锦文、顾晴、申元、白滞芳的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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