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五一:为天地立个什么心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夫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恒照则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
陆原静也就是陆澄,浙江吴兴人,官至刑部主事,王阳明的学生。《传习录》上卷中,有八十条都是这位弟子手录的。
你(陆澄)来信说:“以着手在学问上下功夫的心态来看,心中没有一刻是平静的。虚妄之心起时固然是变动不息,照心如镜一般澄明时世界也是活动不息的。心既然是恒动不息的,人生不就是没有片刻平静与停歇的时候了吗?”
你这样刻意去追求平静,所以才越来越无法得到平静。虚妄之心是活动的,真正如镜一般澄明的照心则是如如不动的。照心恒久保持明镜一般的澄明便可“随感而应,无物不照”于恒动恒静,这就是天地万物在我们心中长久不息的原因。照心本来就是澄明的,虚妄之心也是明白明确的。《中庸》说:“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息。”——“照心与妄心都是同一颗心,正因为有此心的存在才有了生命的生生不息”。此心如果有片刻的停息生命体也就消亡了,这样的学问也就不是圣人讲的“至诚无息”。
这段话,像是一段绕口令,如果抛开圣学的根本,是很难理解透彻的。
圣学的根本是什么?
在《尚书》体现为“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实际上是经过当时的文字记录“专家”包装过的较为文言的说法。《论语·尧曰》篇中,描述了这段话的背景——这段话是尧帝传位给舜时的“交接语”——“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穷困,天禄永终。”后来,舜帝传位给禹时,把这句话也传给了禹。
换句话说,圣学的根本就是以天下为己任者的源头心法。人一旦以天下为己任,便要有一体同然之心,这个一体同然之心便是道心,这个道心很容易被蒙蔽,很容易为人的欲心所迷失,从而陷入到极为危险的境地。为避免“四海穷困,天禄永终”局面的出现,以天下为己任者,要不断修炼自己,达到“惟精惟一”的程度,也就是让人心和道心变得一体同然。要达到这个结果,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人欲,存天理”,在不断地事上练中,让天理充满本然之心。
重新回到陆澄的这段问话,陆澄在修习学问工夫时,无法保持内心宁静。客观来讲,渴望内心宁静在这里便是陆澄的“人心”——个人的欲心。《中庸》讲“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意思是说,天地的法则本来就是可以用一个“诚”字概括尽的,它作为万物的根据只此一个,而演化生息出的万物则不可测度。相对于道心而言,渴望内心宁静只不过是人的一己私欲而已。
生而为人,肩负着为天地立心的使命。只不过,立心这件事不可随心所欲,特别是不能有太多的人为成分。中国汉字极为博大精深,人为两个字,一旦凸显出来便是“伪”,为天地立心时,一旦掺杂进了人为因素,便是“伪”了。《中庸》反复讲“至诚如神”,反复强调“诚”的重要性,就是这个意思。
不在精神上,将自己放在尧舜那样的位置上,是很难理解“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息”的,毕竟,尧舜面临一个“四海穷困,天禄永终”的问题。后来,商汤看得更明白,他讲“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武王也继承了这一担当,讲“百姓有罪,在予一人”。
在精神上,一旦将自己放在尧舜那样的位置上,就要面临一个负起自己的责任的问题。不如此,不足以为尧舜;不如此,不足以为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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