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住了3个月,老妈就吵着要回去,遥控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弟媳,给她订优惠力度最大的航班。我一边喝水一边听她大声地打电话,总觉得她身体里一定有个定好时间的生物钟,一到3个月,就准确无误地报警提示:你该回家了,你回家吧!
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妹俩就商量好,让妈每年在上海住半年,在成都家里住半年。倒不是为了摊派赡养任务,主要是让妈好混日子,孙子孙女都长大了,不需要她过份操心,但是她停不下来的嘴巴和手脚,如果不找个缺口宣泄,后果可能就会很严重。于是,换个地方住住,让她走动走动,虽说没本事给她换出更惊艳的花样来,但总比让她长年待在一个地方看同样风景强。
老妈是个爱说话的人,也许正因为她话多,我和老弟都不善言辞,在这个到处充满忽悠的社会,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缺陷。盛大节日参加完家庭聚会,回来的路上老妈就开始发飙,你们俩个闷包,就不能开开金口多说两句话,那么多叔伯阿姨在,多说句会死啊!每次这种时候,我和老弟的策略都异常统一,坚决不开口,随你怎么骂。有个论调,好像是说太能干的父母养不出能干的孩子,跟说话同理,我认同。
在上海待的3个月,老妈感觉说话功能严重受损,再不回去恢复一下,可能就会终身失语了。
有时候散步回来一进门,老妈就嘟哝,你们上海人,个个都傲得很,惜字如金,假惺惺地问个好马上就闪人,都不愿意停下来摆会儿龙门阵。我只好轻言细语解释:亲妈,上海那么大,房价那么贵,大家上班累得半死,能礼貌问个好已经是人家给面子啦。
老妈才不这样想。她早年高中还没毕业,就敢去给初中生上语文课,20岁不到已经是学校的预备党员,选调进国营企业当了十几年的工会主席,到龄后,退而不休,在社区当党小组长戴了几年红臂章,现最近的职务是小区里的广场舞发起人,方园几公里范围的八卦没有她不晓得的,只要她听到了点不祥的风声,总能拔萝卜带泥,一起拽出来。
但是,在上海,这一切显然吃不通。
上海人更在意自己的隐私,在意表面和气私底下暗斗,在意说话滴水不漏却又显得出比你优越。我妈一个老共产党员,直肠子一通到底,哪有那么多弯弯曲曲的做作。她喜欢问人家,你今年多大了呢,你哪里人啊,退休工资有几千,你儿子女儿在干啥子呢。。。
她永远搞不懂:上海老阿姨天天吃豆腐,保养有方,40岁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60岁的心;讲一口洋泾浜上海话的新上海人,最不喜欢人家刨根挖底地问来处;退休工资多少是对一辈子前面成就的肯定,一定不能问,问了也不痛不痒让你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至于儿子女儿的工作,如果是有地位有身份,不用你问早就告诉你了。
在老妈心中,这算什么秘密。只有那些谍战片中,地下党传递的情报,才是不能说的天大秘密。大家生活在一个地方,那是缘份。成都,这个来了不想走的城市,人与人之间天然就不生疏,饭馆里姐啊哥的叫得亲热,不像上海,小姐先生,听起来就是旧社会那一套。老妈一辈子光明磊落,热汽蒸腾地嬉笑怒骂,临到老,也决不会因为要在女儿家住,就改变了行事做人的风格。
所以,老妈每次只能忍受上海3个月,时间一到,她身体里的闹铃就响起来,她就很想念她的成都姊妹,想念每天下午跳完舞,她们可以尽情地东家长西家短,凑在一起互通有无,传递各种打折信息和人事情报。身体和脑袋分别放松和充实后,她回家才能吃得下睡香。长寿,自然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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