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父亲

前些日子，侄女红霞给我发来了她在抖音上发的有关父亲的视频和几张照片，感慨万千。虽然当初在家乡的时候，侄女一直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她在她奶奶怀里甜蜜地笑，我也不好意思说她是我带大的，这就像我看到父亲的照片就发到抖音上，深怕又遭到年轻人的厌烦：“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不想说，我不想说，我只知道父亲的照片多么珍贵。那是他55年的时候在家乡无锡市干部速成中学的毕业照。想起父亲以前的背影，我感受到了他的坚韧；抚摸着他的照片，就像当年我抚摸着他的茧花叠叠的那双历尽沧桑的手，我感受到了他备受艰辛的煎熬。

我的父亲啊，他从小就很苦，虽然祖父是一个清贫的私塾先生，但他却只读了半年书，他就离开了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在13岁那年就到邻庄给大户人家放牛。可是他还是很爱读书，牛角上也挂着他装书的书包，边放牛边读书；他又酷爱画画，他照着一本破旧的芥子园画谱临摹，没有笔折来芦管树枝当作笔，没有纸他就在大地上写写画画，画得也有模有样的。父亲，望着我眼前码成小山丘似的书本，我觉得你当年学习多么不容易。

父亲后来因为受不了大户人家太太对他饱一顿饿一顿的虐待，他跟一支过境的新四军队伍走了，从此他离开了长江北边的里下河水乡的家乡，转战南北，他渡过江，跟战友们一起把红旗插到了总统府上。后来上边看见他在行军打仗的间隙从不放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他就被送到无锡干部速成中学学习，一学就是两年直到毕业。他在校学会了演戏和吹拉弹唱，这为他以后复员回村时在文娱宣传队参加文娱演出活动早就打好了基础；他在一个老师的指点下，画艺也日臻完美，这让他以后给文娱宣传队画布景早就具备了英雄用武的才干和能力。

凝望着父亲珍贵的照片，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叱咤风云驰骋沙场的不屈不挠的英武形象，他的眉宇间是那样英气逼人，他是那样英姿飒爽。他后来在家乡时画画和给人家用毛笔写春联的形象，至今也牢牢地镌刻在我的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迷上画画和练硬笔书法，以及练习写毛笔字的。我在学习书画的时候，有时也会为画不好和写不好字而气馁、沮丧，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耳畔就会响起他的声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父亲后来在母亲去世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又因为在村里被村.匪.村.霸百般打压和排挤，他离开了村粮库，不再当保管员，尽管村里新上任的村支书后来对他关怀备至，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他依然觉得郁郁不得志，他有一次出外拜访战友，从此一去不返。我就这样把父亲打失在家乡的茫茫人海中。

望着珍藏的父亲的肖像，我不由地悲从中来。我的父亲是这样仁慈和善良，他应该安度晚年，可是为什么让他平白消失，令我们备受非议和备感歉疚不安！

凝望着父亲的肖像，我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那一年，我们一家跟父亲相依为命，我们在新盖了房子债台高筑时仍然坚强地奔向前。那一天我的妻子在戴南镇医院生下女儿，我一贫如洗，身无分文，几乎没有办法出院。这时父亲站起身，他到戴南供销社拿来他当月的补助金。钱还是不够，他又不顾路途遥远，从戴南奔往村里，那时虽然盐宁公路有班车，但父亲为了省下那微不足道的车费，硬是跑了有十多公里里路。后来我责怪他不该这样不顾年老体衰，他却笑呵呵地说：当年我们一天急行军上百里路，现在就这里把路，一点也不累！他沉吟片刻，又笑着说：只要她们母女平安，我做这些都值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也眷顾瞎家雀，村里还有好人的，借给我们一千块钱，多好多好，我们先度过眼前的关口，等以后你再挣钱马人家！

凝视着父亲的肖像，我的耳畔回荡着他当年的欢声笑语，我仿佛觉得他正栩栩如生地从照片上走下来，我向父亲奔跑而去，我张开双臂，宛如当年少小时一样，我向父亲宽阔的胸怀里一头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