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手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了修电话来到华强北了。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块地方，不管交通怎么管制、地铁怎么开通、斑马线怎么打斜走，都总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在麦当当的后面，有一家卖打口的摊，老板人挺好，我每次去都会去帮衬。

而正当我准备拐进CD铺的马路时，有人已经把那个路口占住了。

那是一个街头艺人，最普通的，有时在人行天桥上也能看到那种。穿着普通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戴着副眼镜，头发不算长。他背着一把吉他，微点着头在弹自己的曲子。没有外接音响，不专业。不过也可能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当作城市高危分子被清理吧。

他让我想起了一年前在乌克兰一个饭馆里遇到的另一位吉他手。他同样是穿着朴素的衬衫，除了表情和用膳者看上去格格不入之外，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基本上一脚踹进人堆里就立马自动消失，脱离所有视线的焦点，如同他们随时可能进入失业的瞬间一样。

甚于那餐馆的喧闹，大街上更是嘈杂。不是靠得很近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我甚至突然有种冲动，朝着那大声说笑的经过的路人给一嗓子：不要闹！多失礼！

餐馆里，柔和的灯光打在吉他手的身上，他每每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琴，制造着用餐的音乐。平凡的脸在喧嚣中忧郁而宁静。他有他自己狭窄的小小的舞台，可是他没有观众。而他自己也自顾自面无表情地试麦，毫无征兆地过场，懒洋洋地更加让人淡忘他的存在。他自己大概不在乎。我们进去的第一和唯一反应是边吃饭边有音乐相随是多么惬意，而他大概在盘算啥时候能下班回家。

他也只是为了生计吧，所以只能看着我们举杯畅饮，自己埋头工作。他不属于餐厅聚会的欢乐。他也许有他自己的快乐，但是和我们的决不同步。也许在下班之后，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他们音乐人自己的狂欢，和另一个乐队畅饮。也许他那时他会驻足，真心投入自己的灵魂，也许不会。

大街上熙熙攘攘，一波又一波的人经过。等我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在休息。他的目光巡视着阳光下的街道，找到了我，发现我在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只好疾步离开。我知道对他来说，被聆听的寂静是有多么的尴尬。

这种对自己的冷漠是有多可怕啊。受到注意的感觉是如此容易上瘾，以至于有这么多的人，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自己，为的只是希望自己不至于被遗忘。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灵魂，他们曾经靠得如此接近，只不过在时间和空间上，没有办法同步到同一个频率。聚光灯下的人，走出这个光圈，也只是个影子而已吧。

我想，在再狭窄的地方也能感受到空旷，在再喧闹的时光也能感受到停滞，这就是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