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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15:北学寮

汉宫秋15:北学寮

作者: 张七公子 | 来源:发表于2013-07-23 15:27 被阅读0次

    十五 北学寮

    三人再往东走,就是辟雍。辟雍乃帝王讲学之所,但孝和皇帝以来,天子要么是富于春秋而宾天,要么是荒于政事,这辟雍讲学之事竟少之又少了。曹操道:“再往前就是太学。斯文之地,你们小心。”来到太学门前,满庞向守门的隶卒说明来意,隶卒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明了执事。执事赶忙来见曹操。执事名唤李可,五十多岁,是太学的老吏。曹操一见李可,道:“老李头,别来无恙。”原来当年曹操在太学读书时,淘气非常,就是这李可,曾将曹操数次捉拿,以儆效尤。如今曹操是洛阳北部尉,已然算是李可的上官。李可见是曹操,心中好不尴尬,道:“往年不知上官有今日前程,多有冒犯。李老儿在此认罪了。”说罢就要下跪。曹操连忙将李可扶起,道:“当年我年少无知,多让老李费心。”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到执事所叙话。

    曹操问李可道:“那公孙汉平素住在哪里?学业如何?”李可叫隶卒拿来花名册看了,禀曹操道:“公孙汉是幽州人士,入太学不到一年。平素住在太学北学寮。因入学不久,学业如何却无登录。”曹操道:“那他平时都与何人来往?”李可道:“我刚听说他出了事就去走访了。公孙汉来自北地,中原诸生都嫌他家乡地近北虏,看不起他,不与他相交。太学中也有几个幽州人士,但年岁比他大上太多,与他也没什么往来。”

    张云腾道:“七月十五日,公孙汉行踪如何?”李可道:“这我也查了。七月十五日正是太学放假之日,许太学生们出学玩耍。我也问了北学寮诸人,他们言道:几人约好同去南市,只有公孙汉说要等人来,不肯去。等众人回到学寮,公孙汉已然不知去向了。后来我就得到消息,说公孙汉已然遇害。”张云腾又问:“可知道公孙汉等什么人?”李可道:“这也不知。这太学戒备森严,寻常人等难以进入。依我所见,公孙汉等的,许是太学同学吧。”

    曹操道:“老李,你在这里忙你的,我等先去北学寮看看。”正要起身,被李可挡住,道:“北部尉不可。”曹操道:“我做太学生时,太学上下就没我不能去的,老李你当知道。现如今我有洛阳令钧旨,去北学寮看看又有什么不可?”李可道:“若北部尉今日还是太学生,莫说是区区一个北学寮,就算是如当年一般偷偷爬到明堂御座之上,也没人来管——我今日年岁大了,追不动你了。但你以北部尉之身而来,就没那么方便。”曹操听了一愣。李可接着道:“现如今太学生们最是恨官,官越大,太学生们恨得越重。我与你也是多年相交,也不瞒你。我昨夜听几个太学生说道:北部尉曹操出身阉党,枉法枉为,草菅人命,因公孙汉是个太学生,更不把此事放在眼里……”话音未落,曹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这帮太学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李可道:“你莫着怒,且听我说完。现如今太学上下就是这么个风气,你若要去北学寮,需听我一劝。不然徒惹事端。”张云腾道:“孟德,咱们是来查案的。临行时司马公也说,让咱们先保重自家安危。不如你先听李老说完,在发怒不迟。”曹操这才按住性子坐下了。

    李可对隶卒使了个颜色,那隶卒出了屋,不一会儿抱着些衣服回来。李可道:“我早知你要来太学查案,特地备了几件衣服。”众人抖开来看,原来都是书生穿的旧袍褂,颜色都被洗得脱了。李可道:“你一入太学,我看就有几个太学生跑去散布消息说当官的来了,只怕一会儿你锦袍貂帽见了太学生,就被围了难以脱身。现如今,你不如换上这书生的衣衫,我带你偷偷前去北学寮查看。”曹操看了一眼衣服,道:“我这么些人,这几件衣衫哪里够?”李可道:“太学之中,人人视官为敌,你若去北学寮,带人也不可太多。”于是曹操换了衣衫,又让张云腾、满庞换了,吩咐董超薛霸等人在执事所等候。三人换好衣服,让李可带路,往北学寮去。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群太学生聚在一起,曹操等人围了上去,只听为首的一人对众人道:“方才有同学来报,说一个官带着一干人进了太学。有昨日去洛阳县的同学认出,那为首的官就是北部尉曹操。”话音刚落,太学生们发出一阵嘈杂之声。那为首的又道:“那曹操本是阉党,最是残害士大夫的罪魁。我听说他在北部尉任上,不理政事,终日只知欺压百姓、饮酒作乐。”太学生们又是一阵议论。曹操忍不住停下来听,好在这些话李可早对他说了,心里也不以为意。为首的太学生又道:“我听家在洛阳的同学说过,这曹操最喜女色……”底下有太学生道:“那金市的妓家岂不是门槛都被他踏破了?”言罢太学生们一阵哄笑,不料那为首的太学生道:“但听说这曹操不喜妓家,却喜偷良家妇女。洛阳城北那家有了新寡妇,数他曹操最清楚。”说罢太学生们笑得更烈。

    张云腾从史书上得知,曹操平生的确好色,还最喜欢人妻,只是想不到曹操年轻时就有这毛病了。扭头再看曹操,脸上却无甚异色。心中暗叹,果然是一代奸雄本色。谁知曹操对他小声道:“不就是几个寡妇么,还值得他们如此说道。”

    为首的太学生等众人笑过了,接着道:“如今我等有同学惨遭毒手,这曹操不但不好好办案,缉拿凶手,反而领了阉党旨意,杀进太学。我看他来者不善,许是想借这案子,捉咱们其他几个同学回去,名为审案,实则为阉党张目。朝中阉党早就知道咱们的厉害,又不敢公然缉捕,却想了这么一条毒计。好在被我等识破了。若有同学见了曹操,该当如何?”底下群情激奋,道:“定然是捉了那曹操,乱棍打死。”为首的道:“那曹操祖父是大宦者,若咱们真捉了曹操,岂能让他一死了之。须拿着他的姓名,和阉党们讨价还价,让阉党放了咱们以往被捉的同学,免了党锢,才是正理。”底下太学生们听了,一个个赞叹道:“真是大才。我等不如也。”为首的太学生道:“我哪里有这本事,这妙计乃是汝南袁公路的。”曹操听了,小声道:“又是这厮!”

    张云腾见曹操气往上涌了,怕徒生事端,赶忙拉着曹操走了,继续往北学寮去。一路上也有太学生问李可所带何人,李可道:“这是新来的太学生。”张云腾是现代人,面貌本来就比古人同龄者年轻,满庞岁数不大,只是曹操,为官之后,面相越发老成。好在太学生当中,虽然多数年岁较轻,但也有长的,故也无人起疑。

    到了北学寮,四下看去,竟然无人。李可道:“太学生们不是听博士讲课就是四处集聚发议论去了,直到傍晚,这里一直无人。”又带三人到了公孙汉居住的寮舍,道:“公孙汉家中不过是中等人家,住不起好寮舍,这里是北学寮中最简陋的。”三人进了寮舍,见外面虽然已经正午,寮舍当中却仍旧阴沉沉的,见不得什么光。曹操走到公孙汉的床边,翻看了一番,却只看到些被褥衣物,没见旁的,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公孙汉,家境果然贫寒,被褥衣物都是补了又补。但堂堂一个太学生,书都读哪里去了?”

    西汉时已然有了纸,到了东汉孝安皇帝时,出了个中常侍,名叫蔡伦。这蔡伦虽是宦官,但却喜好工艺,常在乡间市井作坊中逗留。后突发奇想,用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造纸。这般做出来的纸,贱于往日,但又轻便,天下人都叫做“蔡侯纸”。但蔡侯纸虽然物美价廉,到了东汉末年,却也没有到一般人随便用的起的地步。即便是在太学之中,也就是富贵之家的子弟,还能带一两本纸制的书。中等人家出身的太学生,又聪明的,几人买一本纸书,互相传阅着看。如公孙汉这样的太学生,家境贫寒,若要读书,不是听博士们讲了,自己暗暗背诵下来,就是去看“石经”。这“石经”也有个来头。熹平四年,议郎蔡邕上疏,请正定六经文字,刻在石碑之上,以为模范。皇帝准了,便有了太学中的石经。曹操家境富饶,要什么书都是让仆人抄在纸上给他看。今日见公孙汉行囊之中并无书籍,却是少见多怪了。

    满庞道:“主兄莫要如此说。我幼年好学,都是听乡中博士读了竹简,自家回去背诵。想公孙汉,虽然是太学生,但家境毕竟贫寒,莫说有钱买书,便是竹简怕也不舍得用。”曹操见自己露怯,也不怪罪满庞。几番摸索之后,曹操在公孙汉床下找到一卷竹简,屋内昏暗,却看不得清,只得拿好了。

    四人出了寮舍,才见到阳光。曹操道:“我昔日在太学也算养尊处优,今日来北学寮看了,方知寒门学子求学不易。”李可道:“北部尉知道民间疾苦,小人代寒门子弟们谢过。”曹操借着阳光,展开那竹简来看。这卷竹简不长,曹操看了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张云腾见状不妙,拿过竹简来看。只见竹简之上,字体七歪八扭,也有些张云腾认不得的异体字,但一篇看下来,也就明白了。

    张云腾道:“看来这公孙汉平时没正经学些什么。”曹操道:“谶纬之道,虽非儒学正统,但在本朝也是学生必学之物。不过这公孙汉平日似乎学谶纬之道太过专心了。”张云腾虽然熟知典故,但东汉谶纬书籍在唐代就被焚毁殆尽。虽有后人搜罗遗存,编成残卷,但当年谶纬如何之盛,却不是张云腾能所知的。张云腾问道:“何为谶纬?”曹操道:“云腾你问我,可算是揭我短了。我其实学艺不精,谶纬之道不是正统,我也极少涉及。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

    曹操道:“谶以验语,纬以注经。秦时有谶,曰:‘亡秦者胡’。秦始皇闻之大怖,以为‘胡’者,胡人也,匈奴也。故遣蒙恬逐匈奴于漠北,孰知胡亥时秦亡。王莽时有谶,曰:‘刘秀当为天子’。王莽闻之大怖,博士刘歆特改名为秀,以应此谶。然天下终归于世祖。此后本朝谶纬四出,流传天下。世祖曾宣布图谶于天下,又令言五经者﹐皆凭谶纬说。此后谶纬学者众多,为天下显学。孝章皇帝时,召天下博士、儒生集于白虎观,论五经异同。孝章皇帝亲裁之,兰台令史班固撰《白虎通义》。虽有学者以为谶纬中真少假多,但奈何朝廷以此为学,儒生以此为业,不习谶纬则难以晋身仕途,于是学者日众。”

    张云腾道:“那孟德何以说公孙汉学谶纬之道太过专心了呢?”曹操道:“谶纬之学虽是显学,但学者习者多,信者少。我看公孙汉这卷竹简之上,写的却不是我曾读过的谶纬之论,仿佛都是些新出的谶语。他收集谶语,还天天放在身边,这不是太过专心又是什么?”

    张云腾道:“孟德何以知这些谶语都是新出的,不是三坟五典里原就有的?”曹操道:“人说谶之祖,乃是河图洛书,所以今日之谶,多是图谶,谶语却少得可怜。故而我当年虽学得不专心,但谶语还是记得不少。公孙汉这卷竹简上的谶语,我都没见过,因而疑心是他收集来的新谶,并非故旧。”张云腾思忖了一下,道:“若是新谶,许是公孙汉知道了什么,才被人灭口。这卷竹简你我当回去好好研读一番。但不知如今天下,谁最熟读谶纬,能知这上面的谶语是新是古?”

    李可道:“旁的我也不知,但若说是通晓六经,小老儿久在太学,却也知道。若论天下的学问人,一数如今在天牢中的郑康成,二数在太学的蔡伯喈了。”张云腾道:“郑康成名满天下,我也知道,但他毕竟身在天牢,我们前去,诸多不便。这蔡伯喈又是谁?”曹操道:“这蔡伯喈就是蔡邕,伯喈其字也。蔡邕是天下大才,我们拿这卷竹简前去,怕是扰了他清静。”张云腾不解,道:“为何是扰了他的清静?”曹操道:“云腾有所不知。蔡先生平素最不喜谶纬之学,以为这是怪力乱神而已。虽然他学究天人,但我们冒然前去,只是为了问问这上面的文字是新谶旧谶,怕是惹他不高兴了。”

    当下四人议好,先将公孙汉这卷竹简拿回衙去,登录在案,里面的内容再详加考证。正要走,忽然听得寮舍之外人声喧哗。张云腾问李可道:“学生已经放学了么?”李可道:“看这日头,应当还早。”再抬眼看去,只见为首几个身强体壮的太学生模样的男子已经冲入了寮舍的大门,直奔曹操等人而去。满庞机灵,移动步伐往曹操面前一挡。那几个身强体壮的太学生跑到距离曹操等人六尺远近的地方,都听下了,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接下来,呼啦啦又来了几十个太学生,将众人团团围住。

    李可大声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时才见外面走进来个白净的太学生,定睛一看,正是袁术。袁术道:“老李头你莫要说话。我们太学生替天行道,不干你事。你且躲远了。”李可正踌躇间,曹操道:“老李走吧。你在这里只是徒增麻烦。”李可这才挤出人群走了。李可前脚出了寮舍,后脚就被两个太学生围住。李可道:“你们要干什么?”那两个太学生道:“此间距离老李居处太远,让我等送一送。”说罢架着李可走了。李可知道甩不脱,只好就犯。

    这边走了李可,那边袁术趾高气昂,对曹操道:“曹阿瞒,你不好好在洛阳城里呆着,来此斯文之地作甚?”曹操道:“袁公路,我是朝廷命官,你不可造次。快叫这帮人散开。我这里公务在身,无暇与你们纠缠!”袁术也不理会,道:“什么公务在身,你此来分明就是充当阉党的走狗,来太学寻些我等太学生的纰漏,好整治人。”曹操道:“公孙汉如今案情不白,我来查看他生前遗物,你在这里百般阻挠,难不成是心中有鬼么?袁公路,你莫说你‘四世三公’,就是刘家的王爷,若犯了法,我曹孟德也放不过。如今当着这么多太学生的面,你倒说说,为何阻挠我办案?你莫非是幕后主谋么?还是想要隐瞒真凶?”

    在场百余太学生除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算是袁术的亲信,其余都是被袁术呼喊过来的,看热闹的心思多,真拼命的心思少。曹操刚才对袁术这么一问,也让这些太学生们不由得一惊,开始议论纷纷。中间就有太学生高声问袁术道:“公路,你不是说他们此来是奉阉党之命搜捕太学生么?却如何与公孙汉之死有关?”袁术心下一慌,顿时沉稳下来,道:“众位同窗,莫要信他胡言乱语。公孙汉死因不明,他不好好查案,却来太学,这不是假借查案之名来寻我等罪证么?”曹操道:“列位同学,既然袁公路说到此处,我也说上几句。公孙汉一直在太学,却为何尸首到了城北太仓?若是他自己走过去的,那么他不在太学好好上学,去太仓作甚?若是他被害之后被凶手抛尸太仓,那么凶手在何处行凶?若不来太学查点公孙汉遗物,询问些证人,怎知公孙汉案情如何?难不成让我行一道令,将各位叫至北部尉衙中询问不成?”中间一太学生叫道:“谁不知洛阳城内阉党横行,你若让我等去城中问话,安知你们安没安得好心?”曹操一听,笑道:“这就是了。既然各位不肯屈尊,我只好亲就。袁公路,你说这太学我当来不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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