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道难

我小的时候，一直住在乡下。家里的厨房和洗澡间是单独砌的瓦房，粗木头的悬梁，中间是一层防雨布。于是雨布和瓦片之间，就像是一座小小的阁楼，成了老鼠晚间活动的广场了。

每到夜幕降临，楼顶的这个小广场就热闹起来。因为雨布比较厚重，老鼠跑起来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这些小短腿，步伐倒极灵活，急促的咚咚咚，冷不丁响一阵，给你耳膜一点刺激。

冬天的时候，吃过了晚饭，人极容易犯困，尤其是小孩子。我扔下碗，就喜欢坐在小板凳上，依着门打瞌睡，有时是在锅灶边，傍着余温就更容易迷糊了。正当要会晤一下周公，屋顶就“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我惊醒了难以酝酿睡意，盯着屋顶就神驰起来。

这些老鼠的脚步声响了许多年，可我却从未见过它们现一现真身。在我想象中，既然它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路过我们的头顶，应该是老鼠家族中的精英，像是忍者和特种部队一类。背上说不定夹着重要情报，也可能是胡须夹着，八百厘米加急，一溜烟跑了过去。

有的时候，脚步声听起来有不少只老鼠在活动。那是我家的老鼠家族和邻居家的老鼠家族，就领土问题发生了纠纷。两军对垒，双方将领正在阵前作最后的沟通谈判，谁知屋外没眼力劲的一只野猫“喵”的一声，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引来的援兵，再也没可谈的了。几只小老鼠来回转圈跑着，“咚咚咚”擂起战鼓，屋顶的广场成了战场，嘈杂一片，你来我往，冲锋陷阵地厮杀起来。

这么大的家族，我不知道鼠王是怎么养活了它们。家里的米、菜，从来没有老鼠偷吃过的痕迹，连老鼠屎也没见着几粒。鼠不犯人，人也没有投老鼠药、放老鼠夹。从这些来看，这个鼠王一定是极具智慧的——对内让鼠民们自给自足，对外进行领土扩张，对人采取和平共处的原则。而且，鼠国也许有垃圾集中清理，保证卫生洁净的习惯。

有一次，我去城里的亲戚家，发现青天白日的，就有不少老鼠在小区的垃圾堆附近，东奔西顾的。贴着墙根，时而三五成群，时而独行，真正的贼眉鼠眼。想起家里的老鼠井然有序，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来。

老鼠有偷食偷油的，有混迹垃圾堆的，有的只吃竹子，有的被人饲养。习性不同，品味也差出一大截。采屎的成了循臭的苍蝇，采蜜的成了勤劳的蜜蜂。这群隐没在乡间的老鼠，在偶然寻得的天地里，遗世独立，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却给人独立自主的印象。

后来，家里的老房子修葺一新，厨房也安上了天花板，隔绝了鼠国的通关要道，我就很少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了。也许鼠国移都别处，另寻家园了。没有搞破坏，只是安之处之。

每当我见到关在宠物笼子里的小老鼠时，它拼命爬着轮子，无声无息地转动着，仿佛怎么也跑不到世界的尽头。我便想起小时候素未谋面的鼠国，那里的“咚咚咚”响起，如同人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