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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小说的意象——以《金锁记》为例

论张爱玲小说的意象——以《金锁记》为例

作者: 汪浅 | 来源:发表于2018-04-22 18:23 被阅读504次

    一、张爱玲小说中意象的“新”与“旧”

    张爱玲生活在没落的封建大家庭,她的小说中经常出现一些封建旧社会的陈设,张爱玲对她年幼待过的那所老房子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她的小说常常出现阴森森的大宅子意象。张爱玲受东方传统文化影响较深,有中国古典文学如《红楼梦》和《金瓶梅》等名作深厚功底,又受教会学校教育和母亲影响以及许多外国名著给她的西方文化熏陶与浸染,这使她具有了双重文化接受能力。

    在当时出现的大背景下,张爱玲的特殊身份,让她对于一些文字的运用既结合了东方的古典文学中的传统特点,也学习了西方现代主义的技巧。比如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是这样说的:

    “《金锁记》长达50多页,据我看来,这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这篇小说的叙事方法和文章风格很明显的受了中国旧小说的影响。但是中国旧小说可能任意道来,随随便便,不够谨严。《金锁记》的道德意义和心理描写,却极尽深刻之能事。从这点看来,作者还是受西洋小说的影响为多。”

    夏志清的这段话也表明了上述观点,张爱玲的小说中如果仅仅使用凸显了东方小说的叙事观点,那么可能就是“任意到来,随随便便,不够谨严”。《金锁记》的上半部,感情与意象配合得恰到好处,文章多处使用道德意义和心理描写,即可看出,张爱玲小说是受到西方小说影响较大的。

    《金锁记》主人公曹七巧

    二、张爱玲小说中的自然意象

    自然意象即取自大自然的借以寄托情思的物象。张爱玲小说通过大自然的一些意象来隐喻和象征着现实生活中的人类的复杂情感。如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说:

    “她的世界也充满了自然景物的意象。小说里的人物虽然住在都市,但是他们仍旧看得见太阳,能够被风吹着,被雨淋着,花草树木也总在他们眼前不远。公共汽车乘客怀抱里的一大捆红杜鹃,公寓房子的洋灰屋顶上的一盆藤草努力朝天爬,夏天的微风在一个失意的男人纺绸袴褂里面像一群白鸽似的“飘飘拍着翅子”——这种小节不但使故事更为生动,而且使当时的“人”和“地”更能给人一个明确的印象。张爱玲的世界里的恋人总是喜欢抬头望月亮——寒冷的、光明的、朦胧的、同情的、伤感的、或者仁慈而带着冷笑的月亮。月亮这个象征,功能繁多,差不多每种意义都可以表示。”

    张爱玲的《金锁记》里出现了很多的自然现象,如月亮,光亮,树枝等一些自然物象,利用这些自然意象突出主人公曹七巧的内心变化,从一个开麻油店掌柜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望族,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却嫁给了一个患有骨痨的残疾人,她守着这“没有生命的肉体”熬过“花一般的年龄”后,得到的是丈夫与婆婆死后分到的一大笔钱,她认为这是用她的半生换来的命根子钱,谁都没有权利来剥夺。

    从心理层面上讲,《金锁记》的开头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文中出现的“月亮”便是张爱玲在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自然意象,开头便引了这一意象,表达了时间流逝,人物在前后对比,通过三十年前的月亮与三十年的月亮的对比,而侧面反应出人的内心变化,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没有多少变化,变化的是人的内心与处境。这一种电影蒙太奇的写作手法,张爱玲在这点上还是多少受到西方影响比较大的。

    “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地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地下的眼睛。”

    这里出现的月亮开始有一丝恶意,一搭黑,一搭白,体现出七巧内心的嫉妒,出于对于儿媳妇的嫉妒,这种一黑一白的转换,似乎就是内心的真是写照,长白是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男人就在她的面前消失,这是难以让她忍受的,月亮开始时是隐藏着,一旦有了光亮,她的心理便开始有了极端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扭曲,仿佛世界一下子抛弃了她,她用自己的青春半生换来的一些财产,是不会给任何人的,包括自己的孩子。这种表现形式,让小说的故事情节有了新的高潮。月亮这一自然意象,本身在张爱玲的小说就彰显出独有魅力,突出人物的心理变化。用自然意象表现出的人物内心,是一种独具艺术的写作手法。

    《金锁记》

    三、张爱玲小说中的社会意象

    张爱玲写出的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意象,不仅仅是为了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同时也巧妙的通过意象的设置直接或简介的象征着人物的命运。

    七巧的命运的悲剧造成了子女的命运的悲剧,本来七巧是可以有所选择,可是在命运面前,只能低头。这是当时社会大背景下,多数人的命运,像曹七巧这样的小人物,真个社会的环境也是值得考究的,她自己的爱得不到满足,便将这种私愤发泄到别人身上,这种变态的心理,从一开始嫁到姜家就注定会变成如此的悲哀。好不容易熬到自己的丈夫去世,得到的一些金子,就只有这些没有温度的财产可以让她感受到人还是有活着的必要的,她认为金子是不会背叛自己的。精神的空虚,身体的肉欲得不到满足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当姜季泽又来找她的时候,她觉得还是又有希望的。

    姜季泽将自己的家产败光之后,又来找自己的寡嫂倾吐爱情。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吗?不是的,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啊!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他还在看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啊!就算他是骗她的,吃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这一段心理的描写,将七巧的内心世界描写的淋漓尽致,给后续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前提,本来一点点的希望也被破灭了,十年的等待,是漫长枯燥的,这种算计的生活,将自己放在一个金锁里,后来知道自己一直爱的那个人也是为了她的钱来的时候,她的内心彻底的奔溃了,曾经漫长的等待只是为了有这么一天,而这一次,她要亲手断送。这一怒之下,打翻一杯酸梅汤,溅得他一身。

    “季泽走了。丫头老妈子也给七巧骂跑了。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这是一个时间意象的表现手法,突出了曹七巧等待时间的之长,割舍这段没有结果爱情的复杂内心。感情和意象配合的恰到好处。之后的故事发展从这里出发开始有了转变,曹七巧疯狂的举动,因疯狂而做出的种种可怕的事情,一步步的断送了身边人的幸福,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金锁记》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是现实生活中鲜明的写照,主人公曹七巧用自己的半生换来的一些黄金,她的人生里只剩下这些没有灵性的金钱,内心空虚没有任何的温度,她自己得不到的幸福也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得到,故事的最后已经达到空前变态的程度,七巧一手断送了女儿的婚姻。

    “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儿,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那没有光的所在,即道出了七巧的命运,同时也写出了女儿的长安的命运,本身可以抓住的好的婚姻,却被母亲的一句话给断送了,这是何等的悲哀,长安精心打扮的衣装,与后来出现的场景显得非常的突兀。好看的衣服本来是长安内心愉悦的心情,可是后来的情况被母亲的一句话弄得非常尴尬,而这个时候长安得内心是复杂的,成了一个悲剧的开始也是结束。

    长安的未婚夫童世舫离开的时候是绝望的。

    “他取出了帽子出门,向那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一声,改天我再面谢罢!’他穿过砖砌的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长安静静的跟在他后面送了出来。她的藏青长袖旗袍上有着浅黄色的雏菊。她两手交握着,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世舫回过身来道:‘姜小姐……’她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只是垂着头。世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了。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

    这段文字的描写是整个小说里的一段非常精彩的部分,里面没有多余的对话,这种场景式的描写,完全将读这本小说的人带入到当时的情景中,世舫的绝望,长安内心的复杂通过“一棵树的枯枝”那种生命的干枯的意象深刻的表现出来,让人不禁感叹,命运的捉弄。长安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仿佛她已经默许了命运给她开的玩笑,只能将自己的爱装进没有温度的玻璃瓶里,留着慢慢的回忆。

    《金锁记》

    七巧的铁石心肠,让身边的人恨透她,自怜自惜的心多少还是会有的,即使将一切都断送,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幸福,而这一点她本身也是矛盾的,故事的最后那“光亮的发镯绕在骨上”不免有点毛骨悚然之感。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跳洋绉手帕。十八九岁的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七巧的命运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牺牲品,本来她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可是这个旧时代的思想观念下,金钱、地位对于每个人的诱惑是无可替代的。七巧成了上流社会里最为腐朽的产物。社会环境下,这种精神的空虚造成了情感、命运的奴隶,但是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只有眼泪是自己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世界,其实在生命的最后,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到最后七巧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最为真实的存在才是掌握命运的钥匙。一生都在枷锁里得不到解放,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曹七巧的性格也注定让她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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