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成帝建始三年,公元前30年,三月,大赦天下。
秋季,关内大雨连绵四十余日。京师百姓惊恐相告,传言洪水就要来了,于是争相奔逃,相互践踏,老弱呼号,长安城中大乱。汉成帝亲临前殿,召集公卿商议。大将军王凤认为:“太后跟皇上以及后宫嫔妃可以上御船避难,官吏和百姓可上长安城墙以避洪水。”群臣都附合王凤的意见,只有左将军王商说:“自古以来,即使是无道的王朝,大水都没有淹没过城郭。如今政治和平,世上没有战争,上下相安,怎么会有洪水一天之内突然涌来?这一定是谣言!不应该让官吏百姓上城墙,那样会更增加百姓的恐慌。”成帝于是作罢。不久,长安城中逐渐安定下来,经查问,果然是谣言。成帝因而对王商固守不动的建议十分赞赏,多次称赞,而王凤则大感惭愧,自恨失言。
成帝打算把国家大事完全委托给王凤。八月,下策书免去车骑将军许嘉的官职,命他以特进侯的身份朝见。
张谭因举荐人才不实而获罪,被免去官职。十月,擢升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初一,出现日食。当夜,未央宫殿中发生地震。成帝下诏,要求举荐贤良、方正和能直言规谏的人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书,都认为是后宫美人太多,有人心怀嫉妒,使皇帝专宠自己,这样下去,将会有危害皇位继承人的灾祸。
越巂发生山崩。
十二月三十日,匡衡因为多占封邑之外的土地四百顷,又因为其属官盗取所主管的财物价值十金以上而获罪,被免官职,贬为平民。
汉成帝建始四年,公元前29年,二十六日,有四颗陨石在亳县坠落,有两颗陨石在肥累坠落。
朝廷撤销中书宦官。开始规定尚书定员为五人。
三月初八,任用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夏季,成帝把前些时候被举荐的直言之士,都召集到白虎殿,进行考试策问,即“对策”。此时,成帝把国家大事都委托给王凤,直言之士在回答策问时,很多人将地震、陨石坠落等天变归咎于王凤。谷永知道王凤正受重用,大权在握,想暗中投靠,于是上书说:“当今四方外族降服,成为朝廷臣属。北方没有匈奴荤粥、冒顿那样的祸害,南方也没有赵佗、吕嘉那样的作难,边疆安定,没有战争。大的诸侯国食邑不过数县,朝廷委派的官吏实行有效控制,诸侯王不能任意而为,不会形成当年吴、楚、燕、梁等诸侯国伺机作乱的局势。百官互相制衡,皇戚官员与其他官员同在朝廷。皇戚中有申伯那样的忠臣,他们恭敬谨慎、小心翼翼,没有重合侯莽通、安阳侯上官桀、博陆侯霍禹那样的阴谋。这三种人都没有罪行。我担心的是陛下放过明显的错误,忽略天地的明显警告,听信愚昧盲目之言,归罪于无辜,把政事托附给不可靠的人,失掉上天之心,那样就太不应该了。陛下如果能深思我的建议,抗拒沉溺之心,解除专宠之爱,振奋阳刚之威,将天子之恩平均施布,使后宫嫔妃人人得以侍奉君王。增添选纳能生男孩的妇人,不挑剔美丑,不在意曾否嫁过人,也不论年龄。照古法推算,如果有身份微贱的嫔妃生下皇嗣,则反而是福。目的只是要有皇位继承人,勿论其母的贵贱。后宫女史、使令中若有皇上中意的女子,也可选纳。要广泛地求嗣于微贱者,遇上天保佑,生下皇子,皇太后的忧虑和烦恼,因得到安慰而解除,上天的谴责和愤怒也会平息化解,后代繁衍,灾异自然消除。”杜钦也仿效谷永的意思上书。成帝把他们两人的奏书都拿给后宫看,擢升谷永为光禄大夫。
四月,降雪。到秋季,桃树、李树结果。
大雨连下了十余天,大河在东郡金堤决口。在此之前,清河郡都尉冯逡奏报:“清河郡位于大河下游,土壤疏松,容易崩塌。目前没有发生大灾害,是由于屯氏河通畅,可以两河分流。现在屯氏河已经淤塞,灵鸣犊口也越来越不通畅,只有一条河却要兼纳数条河流的水量,即使加高堤防,最终也无法通畅。如果遇上大雨,十日不停,河水必然盈满泛滥。古代的九河故道,如今都已湮没难见,而屯氏河刚刚淤塞不久,容易疏通。还有,大河与屯氏河分流的叉口处地势较高,实施分减水力的工程,施工起来也方便。可重新疏通屯氏河,以排泄大河洪水,防备非常情况的发生。如果不预先修治,大河一旦在北岸决口,将危害四、五个郡;在南岸决口,将危害十余个郡。事后再考虑,那就晚了!”成帝将冯逡的奏章交给丞相和御史去处理,他们奏请派遣博士许商去巡视后认为,现在国家经费不足,可暂且不疏通。三年后,大河果然在馆陶及东郡金堤决口,洪水泛滥兖州、豫州以及平原郡、千乘郡、济南郡,共淹了四郡三十二县十五万余顷土地,水深的地方达三丈。洪水还冲毁官署驿站及民间房舍近四万所。
十一月,由于御史大夫尹忠的救灾方案有疏漏而不切实际,成帝严厉斥责他不尽心职守,尹忠自杀。成帝派大司农非调调拨均平钱谷救济受淹各郡,又派两名谒者向河南以东地区征调船五百只,从洪灌区中抢救灾民九万七千余人,把他们迁移到丘陵高地。十一月二十日,朝廷任命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长安南山一带盗匪傰宗等数百人作乱,为害官吏百姓。成帝诏令发兵一千人剿捕,一年多仍不能剿灭。有人向大将军王凤建议:“盗匪数百人在天子脚下作乱,而讨伐不能奏效,难以向四边蛮族显示汉朝之威。只有选任贤明能干的京兆尹才行。”于是王凤推荐前高陵令王尊,征召入京任命为谏大夫,署理京辅都尉,代行京兆尹的职责。他上任不到一个月,盗匪肃清,而后正式擢升王尊为京兆尹。
成帝即位初期,丞相匡衡再次上奏说:“射声校尉陈汤以二千石官员的身份出使西域,专门负责西域蛮夷事务,但他不能持身以正,做部下的表率,反而盗取所没收的康居王国财物,并告诫下属官员远在外域发生的事不会追究。此事虽发生在大赦之前,但他已不适宜再担任现职。”陈汤因此被免官。
后来,陈汤上书说:“康居王送来当人质的王子,并不是真王子。”然而经过查验,确实是真王子。陈汤被捕入狱,依罪应被处死。太中大夫谷永上书为陈汤辩护说:“我听说楚国因为有子玉、得臣,晋文公因此坐不安席;赵国有廉颇和马服君赵奢,强大的秦国便不敢进犯井陉;近代大汉有郅都、魏尚,匈奴则不敢从沙漠南下。因此可以说,能征善战、克敌制胜的将领,是国家的爪牙,不可以不重视他们。君子听到战鼓之声,则思念将帅之臣。我看关内侯陈汤,从前击斩郅支单于,威震蛮夷,一直打到西海。自大汉开国以来,在疆域之外征伐作战的将领,还没有过这样的!如今陈汤因报告失实而获罪,长期囚禁监狱,历时这么久仍不能结案,执掌刑法的官吏意欲致他死罪。从前,白起为秦国的大将,南伐楚,攻陷郢都;北击赵国,坑杀赵括降卒四十万,却因极微小的过失,在杜邮被赐死。秦国百姓怜惜他,无不流涕。而今陈汤亲执武器,席卷匈奴,喋血于万里之外,战功上呈皇家祖庙,上禀上天,天下武士无不思慕其义。如今不过因为说错话而获罪,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罪恶。《周书》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犬马对人有劳苦之功,死后尚且要用车帷伞盖将它们好好埋葬,何况是国家的功臣呢!我恐怕陛下忽略了战鼓之声,不领会《周书》深意,忘记报答功臣的功劳,像对待平庸的臣子那样对待陈汤,最终听从掌刑官吏的建议,将他处死,使百姓心中有秦民那样的遗恨。这不是勉励大臣为国赴难效死的作法!”此后,成帝下令释放陈汤,但剥夺爵位,贬为普通士兵。
此时,正好西域都护段会宗被乌孙国军队围困,段会宗用驿马上书,请求成帝征发西域诸国军队,以及汉朝在敦煌的军队救援。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以及百官会议数天也作不出决定。王凤说:“陈汤富于谋略,又熟悉西域各国的情况,可以征询他的意见。”成帝在宣室殿召见陈汤。陈汤在进攻郅支单于时,受了风寒,两臂不能屈伸,入见时,成帝下诏准许他不必跪拜,把段会宗的奏书拿给他看。陈汤回答说:“我认为此事无忧。”成帝问:“此话怎讲?”陈汤说:“五个胡兵才能抵挡一名汉兵,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刀剑不锋利,弓弩也不强。最近听说颇学得一些汉人制作兵器的技巧,然而仍是三个胡兵抵挡一个汉兵。再说,《兵法》上说:‘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就是说,敌人必须是守军人数的两倍,才能对敌。现在围困段会宗的敌兵人数不足以战胜他,请陛下不必忧虑!况且军队轻装日行五十里,重装日行三十里,现在段会宗打算征发西域诸国和敦煌的军队,部队行军需较长时间才能赶到,这成了所谓报仇之军,而不是救急之兵了。”成帝说:“那怎么办?围困可以解除吗?你估计什么时候可以解围?”陈汤知道乌孙之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能久攻,以经验推测,不过数日,因此回答说:“现在已经解围了!”又屈指计算日期,然后说:“不出五日,就会听到好消息。”过了四天,军书到,声称已经解围。大将军王凤上奏,要求任命陈汤为从事中郎,从此大将军幕府的大事,都听从陈汤一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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