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里，一直和黄先生聊到了凌晨三点，过程中提到了住在医院中疗养的黄先生的奶奶。奶奶已经住在医院一年多了，因为没有办法站起身来，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坐起来，于是几个儿女便把奶奶送进了医院，由护工来照顾。
因为黄先生的工作性质特殊，待在家的时间不多，从去年我到黄先生家过年起算，到现在他也只到医院看过奶奶三次，去年过年带上我看过一次，去年夏天一次，今年过年一次。
黄先生和他妈妈都一直告诉我，黄先生小时候在奶奶家生活过，所以从小跟奶奶很亲，很喜欢奶奶的。但是今年因为疫情待在家三个多月了，他也只去过一次医院。
每次他看完奶奶之后，到踏出医院的地界，他都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不说一句话，出了医院门再点上一根烟，狠狠抽上一口。我知道他难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常去，但是我不问他。
凌晨的时候，黄先生突然跟我提起了这个话题，他说他不去医院，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去。他想让奶奶在他的记忆里都是住进医院前的模样，是那个偶尔因为老年痴呆会不认得他是谁的样子，但是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只能被绑着双手躺在医院床上的样子。
他宁愿接受奶奶从健康直接过渡到去世，也不愿意去面对奶奶待在医院的这段经历。这对他来说太心痛了。
如果家里有老人已经丧失行动力的应该能够明白这样的感受。长辈从尚且还有行动能力到衰老得只能躺在床上其实是一个很快速的过程。看着他们只能被束缚在床上，每天只能看着头顶上的一方天地，开始整天整天地不分时日地昏睡，那样的难过真的像被浸透了的海绵又湿又重地堵在喉头。
前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照顾完外婆从村里回家了。去年外婆骨折，从此只能躺在床上静养。我妈说着说着，突然哭出声来，对我说，我二姨她们白天都把外婆的手绑起来。
只能躺在床上，也就只能用尿不湿，但是因为老了糊涂了，外婆觉得尿不湿包着不舒服，会动手要把尿不湿扯掉，只要人一不注意，那粑粑就能被扯到满床都是。为了不让外婆乱动，她们都会把外婆的手用布条绑在护理床的栏杆上。
我妈是个很乐观也很要强的女人，这辈子我没见她哭过几次。我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回想起她带着哭腔和我说外婆白天也被绑着，当时没哭还劝慰她的我，现在也只能自己流泪难过而已。
人生真的是很巧合的事情。
昨晚黄先生在客厅里跟他妈妈做思想教育，我在房间里看温情的1988，被剧情逗得乐不可支。突然我婆婆在客厅里大喊我名字，然后直接推开了房间门说，奶奶不行了。
我被这个意外吓到了，赶紧踏出房门看黄先生怎么样了，他和奶奶那么亲，他一定很难过。他已经在上厕所，为出门做准备了，我回到房间换衣服，等他进房间来时让他去拿口罩，我们去医院。一直到出门，他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下了楼马上抽上了烟。之后他用手牵着我，紧紧地握了一下。平时他的手很暖，但是昨天晚上却一直都有些凉。
我们到了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还在房间里给奶奶检查。医生说，生命体征都还是在正常范围的，之所以之前叫不应，是因为睡得太沉了。
奶奶的儿女都在病房里，我那个一向乐呵呵的公公在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出他哭过了。
每个人对离别的接受度不一样吧。我对黄先生说，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的记忆我几乎完全没有，长大了之后外婆其实对我并不好，她已经变成了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了，但是每一次我见到她的时候跟她的那种亲近感是真实的，即便记不得但是感觉依然在。所以虽然外婆已经头脑不清醒地躺在了那里，但是我看到的还是她，她还是我的老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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