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宫里唯一一个不泣珠还报的鲛人“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太平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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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月明,又过了一年,我依然没有流下泪来。
娘亲说我是龙绡宫中唯一一个不泣珠还报的鲛人,眼神每每温柔地看我,叹一口气又无可奈何地拍拍我的头,然后游到远处去。远处是娘亲和姐姐们织绡的居所,穹顶的丹朱色珊瑚此起彼伏,天光从海面上洒下,清清澈澈地透过珊瑚隙,摸起来凉凉的,就像她们织出的绡。
鲛人一族生来便会织绡,潜水而织,绡白如霜,入水不濡,岸上的人们唤它叫龙纱。可是我们和龙族才没有那么深的瓜葛,连远亲都算不上,不然光是人们年年奉上的祭品就扳着珊瑚枝都数不过来了,偶尔现出个真身还能吓得不明所以的人们五体投地目不敢视。当然,这些我们也不稀罕。
鲛人一向生活得与世无争,大约是在龙绡宫里面住的久了,除了泣泪成珠和织绡以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斩草除根,这想起来好像还真是个大问题。
不过我是女子,岸上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鲛人里,也还是男子们才担当得起承载命运的重任的。
哥哥和爹爹等男子一般是不来龙绡宫看我们织绡的,平日里待在主殿里,切磋切磋水下功夫,爱玩爱闹的水报神还会来定期传达陆上改朝换代的情况,最近颇是得哥哥们的宠。这几天还得了爹爹的许可,带着哥哥们上岸了几天,听鲛吟,他们应该是方才才回来,好像还带回些有趣的消息。
沧海,月明,月光如此慈悲地看着我,我瞪得眼睛都酸了,依然不会流泪。
算了,下次大不了多送他们一匹龙纱吧,这可比让我哭容易得多了。
心念一下,便向主殿游去,身后海草碧绿,参差摇曳,映着海草般的长发和上下起伏的鱼尾,在月光下璀璨出叠叠星晖。
---2---
我悄悄地绕到长兄背后,冲着在场的其他人做了个噤声保密的手势,确定了他们眼神中幸灾乐祸的小情绪之后,我蓄足力气,狠狠地用尾巴拍了一下长兄的后背,他猝不及防,立即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趁此时,我立刻躲到了爹爹身后,装作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证明自己是清白的,绝对没有对他下毒手。
长兄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猛地睁开眼,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像要吞人,我吓得往爹爹背后一缩,救命啊,玩儿大了。
二哥平日里最护着我了,不失时机地出来解围:哥,你刚刚说到哪里了?最近要增加我们鲛绡的产量?为何?
爹爹也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之情,在问题后面又加盖了一层楼,等于彻底将我恶作剧这件事揭了过去。
长兄索性也不与我一般见识,解释起缘由来:这次我与水报神上岸,与平日里熟识的商贩接洽之后,他们给我报了此次需要交货的数量,交换的条件是,我们可以参加此次的科举,入朝为官,并且他们十年内不对我们这片水域加以封锁。
我们可是鲛人,参加科举是要查明身份的,再者说,要是被发现了原形可如何是好?三哥在一旁抱住肩,低声问道。
四哥开玩笑一般地说,大不了让长兄哭给他们看,涌泉一样的眼泪,颗颗化珠,价值连城,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财宝。
长兄瞪他一眼:不炫富,不敛财,鲛人不贵珠,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可供挥霍的东西。虽能说是求生之道,但也可能带来杀身之祸,远的且不说,光是这几年,就听说有几位远亲离奇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爹爹看着长兄,这个酷肖他的孩子,最得意的长子,缓慢庄严地询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爹爹,我打算入朝。
长兄的声音铿锵有力:并不是为了上岸享受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是因为鲛人族长久以来的安稳和平有被打破的可能。我是族里在陆上能承受时间最久的鲛人,有这个能力短期维持人形不被发现。前段时日,我去拜访了龙族的巫师,讨了些药物来,已经试验过了,应该能帮上很大的忙。至于身份,已经有有缘人决定帮忙。请爹爹和弟弟妹妹们无须担心。
这片海不可被封。我必须保证这一点。这是长兄的话。
周围一片沉寂,暗流在身边涌动,不可以眼看见,却能感知,我突然觉得从出生以来的安和岁月,也许就要就此颠覆了。
我是鲛人族里的女子,生的好面容,却对外界一无所知,只会在月下浮出水面,看一看凡世灯火通明。偶尔会有祈愿灯从江流中汇入海水,在浩瀚水面上闪烁如星子,上面写的愿望千差万别,却无非是安康、顺遂,人亦是,家亦是,国亦如是。
在我一无所知的时间中,我的哥哥和爹爹却已经开始承载保护鲛人族的重担,走出这片海洋,到未知而危险的环境中去。
我能做些什么?我可以做到什么?
---3---
你呀,就给我好好练习怎么哭!不然以后出去历练的时候,遇到危险连脱身都没办法!
四哥瞅着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直接以前辈的身份教训了这么一句,让我哭笑不得。脱身,和哭到底有什么关系啊?我不会哭,难道还不会跑不成?好歹我也是鲛人族的女子中游的最快的。
这你就不懂了,鲛人泣泪成珠,遇到歹人,若是打不过,便送他一枚珠子,请他网开一面,放你一马。若是你身无分文,又以这幅容貌出场,啧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就先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然后易个容,越普通越好,这不就成了?
三哥闻声而至:想易容,找我啊。他摇摇晃晃地游了过来,寻了块平整的石椅躺下,便有听话的小虾小蟹过来给他做按摩了。
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和长兄学了易容的法子,快教教我!突然好想知道自己长得不像自己是什么感觉。
三哥神秘兮兮地对我勾勾手指,小声说:其实就是一套工具,入门简单,随到随学。想学?先交出两匹鲛纱。
我打开他的手指头:你这是敲诈!红果果的敲诈!
四哥在旁边看的坐不住了:你上次教我的时候,明明是四匹,害得我在娘亲那里替她做了一个月的活儿。三哥你偏心!
妹妹你过来,二哥教你,少听他们俩唱双簧。二哥悠游自在地朝我们游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只看起来很年迈的老乌龟,二哥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他。
终于游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二哥向我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身后的乌龟爷爷,据说也是曾经到人间游历过的,这次请来,是长兄想要向乌龟爷爷请教些需要注意的问题。
我也想去听!
三天后就轮到我出去游历了,早点来取取经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长兄费的工夫,倒让我沾了光,有点小幸运。
不会哭真的那么重要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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