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郁茂盛的树木,把群山妆点成绿色的海洋,长城,宛如一条青灰色的巨龙,盘旋在这苍莽的绿色海洋之上。
这是我第一眼看到长城时的感受。
虽然是第一次踏上长城,但长城对我并不陌生。了解过很多长城的历史沧桑,看过很多歌颂赞美长城的文章,在我,长城,早已是血脉里游动的一个分子了。我曾相信,一向理性多于激情的自己,会怀着平静的心情面对长城,就象面对自己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亲切,但不会有太多的震撼和激情。
然而,我错了。当我站在长城的最高点好汉坡上,极目四望苍莽群山,和蓝天之下飞舞盘旋的青色巨龙时,我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站在长城之颠,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西方人说“建筑是用石头写成的历史”,那么,长城就是凝聚在一块块青砖里的秦风汉雨,是砌在一块块青砖里的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沧桑。
我无法想象,古代的工匠们是如何用双手把一块块青砖搬上山顶的。燕山海拔不高,不足千米,但山势险峻,上好汉坡的一段必经之路,坡度75°,以前是事故高发地段,如今游客可以坐缆车或滑车越过这一段险路,可是,当年的工匠们没有缆车滑车代步,他们无法回避这一险阻,他们只能用毅力和胆量,搬着青砖一点点地爬过。幼时听老人们讲过长城的故事,老人们说,当年长城完工之际,工匠手里只剩下一块砖,而城墙也正好再有一块砖就大功告成,不多不少,异常准确。我无法考证这一传说有几分可信,也许传说夸大了事实,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城墙上每一块砖都对的严丝合缝,每一条缝都细腻均匀,谁能对古代工匠一丝不苟的严谨和认真无动于衷呢。抚摩着城墙上一块块青砖,想象着那遥远的无法计数的匍匐佝偻的身影,我不能不感叹当年工匠们的伟大和智慧,感叹他们坚韧。
长城的建筑艺术体现着我们祖先的智慧和坚韧,这是早被世人公认的。而长城的作用、以及这一工程本身的意义,则引起现代人们很多争议。
首先,作为军事防御工程,长城反映的是历代王朝统治者消极防御、被动保守的心态。这种被动保守、安于眼前享乐的主观指导思想,直接导致了长城防而无功,即使在鼎盛的汉唐,也不得不用和亲的政策安抚那些攻击性强、虎视中原的异族政权,即使如此,也始终没能完全确保边境的安宁,边境地区战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而软弱和保守,使得一味依赖长城的统治者除了被动挨打外,对虎视端端的目光束手无策。保守和忍让,并没有为统治者换来和平和安宁。
再者,作为军事防御工程,长城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搞得百姓民怨沸腾,但它在军事上的防御作用却是非常有限的。长城即没能挡住成吉思汗的大军,也没能挡住努尔哈赤的铁骑。贪于偏安一隅的宋王朝,根本就丧失了对长城的控制权,城墙再雄伟坚固也是徒劳;昏庸孱弱的明王朝,昏君佞尘横行,先是自己杀了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的边关大将,又被内部的叛臣把威武的雄关拱手相让,可见,再坚固的雄关,也须靠万民齐心做它的坚强后盾才行。这一点,三百年前的康熙比其他任何朝代的帝王都看得清楚:“…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康熙的圣谕未免有几分冠冕堂皇的嫌疑,而且他的话也只说对了一半,守国之道,安民之外,还须富国、强兵,尤其在富国基础上的强兵尤为重要,没有足够的保护自己的实力,再富庶的繁华也只是过眼云烟。受盛唐文明熏染的富庶的古渤海国灭于文明相对落后的契丹,繁华的北宋灭于金,同样造就了灿烂文化的南宋,最终灭于文明程度和富庶程度大大落后的蒙古大军,都是国富而不知强兵留给后人的惨痛教训,康熙的祖先,也是靠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并不先进也并不富庶的文明,打败了文明富庶但脆弱软弱的明王朝。曾有多少人悼古怀今时,感叹文明在野蛮前面的脆弱,殊不知,再发达的文明也须靠实力来保护。单独的富没有用,只知安享富贵没有忧患意识和进取心的只不过是寄生虫,最终的下场只有灭亡,只有把富和强有机的结合起来,文明的繁盛才能长久平安,源远流长。没有安民、富国、强兵这坚强的后盾,再坚固的防御工事也不过是徒劳无用的废砖烂瓦。康熙的圣旨虽有几分官腔,但我还是不得不佩服他在三百年前的眼光和睿智,相对于他的孙子的夜郎自大目光短浅,和他的其他子孙的无能懦弱,我们必须承认康熙的伟大。
今天的长城,作为世界物质文化遗产蜚声中外,给国人带来了无数的荣誉。我们不是曾经自豪于长城是在卫星上能遥看到的地球上唯一的建筑吗?且不论这一流传多年的说法是否确凿,即使确凿又如何?这个伟大的城墙,在历史的风雨中并没有完成修筑者预设的使命,它给今天人们留下的除了历史遗迹外,还应该有对历史的反思!我们不是正欣喜于它再一次当选为世界七大奇迹之首吗?凭心而论,它当选了如何?在全世界都在走向现代化的今天,我们是不是只能拿老祖宗的资本来赢取世界的目光呢?
任何人都不能没有历史,不能没有历史自豪感,但是,我们应该理性的对待历史,今天我们应该做的是理性地反思历史,真正的珍惜历史,吸取祖先留给我们的文明精华,真正的古为今用,而不是只躺在历史的巢窠里,吃历史的老本。
在好汉坡上“不到长城非好汉”碑前,有人摆了摄影摊,游人想拍照留念,必须花钱找他们。我交了钱排队,轮到我时,有人向摄影师喊:让她后面的外国朋友先照。后面的四个韩国人从我身后挤到前面,在摄影师热情的目光里,洋洋自得地照了相。后来我知道,他们对没带导游和翻译的外国人收了双倍的费用。对这种金钱优先、外国人优先的不公平,我的无奈和悲哀远多于气愤。对于那些在长城上摆摊、靠长城吃饭的生意人来说,长城只是他们赚钱的工具,和历史无关,和文化无关。
在好汉坡前的台阶上,趟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扬着脸,神情说不清是痴傻还是乞怜,嘴里嘟哝着什么。往下走时,我看见那个乞丐还在那里,向来往的游人伸着脏的看不出肤色的手。我刚要走过去,看到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人,往乞丐面前的杯子里扔了张百元的人民币钞票,看到这张百元钞票,原来目光飘忽的乞丐忽地坐了起来,一改刚才痴傻的神情,目光炯炯的端详了钞票几眼,又仔细地捻了捻,然后折起来,小心的揣进他脏僖僖的衣服内兜里。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周苍翠起伏的群山,和在群山之上盘旋了千年的古老的长城,初上峰顶时的震撼和激情里,搀杂进了一种难以排解的郁闷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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