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他依旧衰老
一个老人们难以理解的
更老的老人,曾祖父
牙齿像错落的孤峰
包着上嘴唇絮絮叨叨
劳作和忙碌扯着他的神经
头顶神灵的咒语与规劝
重复又重复
埋头在方格子上依照着季节
播种生产
大地吸取了他的养分
他变得干涸
还长出黑铁棍一样的胳膊
我隐隐感觉他掀开衣服
会露出
各式各样的洞眼,疤痕
在不经意的一天凝望着远方
呜呜呀呀
想起万里之外的一场战斗
某位将领的风采
但他的确是个农民
新中国还没成立,就直挺挺站在田里
顶着晨露出门,披着月亮入睡
把锄头木把摸出了硬茧
而不是一杆步枪
八十九岁的他开始畏惧黑夜
他说看到了去世的祖母
拿着镰刀,背着斗笠
呼唤他去地里收割
那是庄稼人全力迎接的三伏天
他弯腰像一尊雕塑
汗水蒸腾消失在光束里
骨头里炸开的豆子噼里啪啦响
太阳威风地踩在头顶
他的双腿开始凝固
将近跪地匍匐
累啊
如果老天爷不给予夜晚与安睡
人类还存在吗
1935年
他在田里走着长征
春天是沼泽,冬天是雪山
率领着家畜战斗
年前的猪死在长凳上
腥臭的红宝石的血液喷溅一地
老母鸡在板门进进出出
沉默而优雅地怀疑
昨夜的蛋去了哪里
山羊摔下山崖
我们把羊肉煮出香味
我尝到阳光与黑夜
回味升至老人手中的青草
还有温柔的抚摸
属于一只牺牲母羊的记忆
曾祖父像个战士
背靠着出生的地方
打退了饥荒,疾病,死亡
交叉腿盘坐在中央的老屋
这里就是指挥部
屋子空了一间又一间
他活到孤独的新时代
同时活在过去的忙碌里
人只剩了他一个
也要把四季的播种谋划妥当
我毫不怀疑军人的信念
红军是一只农民的队伍
对于土地有高深的理解
曾祖父的生命由农耕填充
意义由收获赋予
斗转星移,意味着水稻换季
天塌地陷,比不过颗粒无收
土地里走出的战士们
出征与宣传,是在播种革命
战斗与牺牲,是用鲜血施肥
最后一个秋季
我们收获金灿灿的旗帜,新的国家
再把身体埋进这片土地
做回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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