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9年6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一本书——《苏东坡:最是人间真情味》。
我没有见过苏东坡,但读过他的很多诗词,尤其是那首写给亡妻的《江城子》感动了我,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就凭这一首词,他已入了我心。
我知道他圈粉无数,不差我一人,这又何妨?
我问过自己:他的词为何能恰到好处地打动人心?
他用诗词告诉我,他喜欢说实话。
实话?我愣愣一想,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就是他能戳到人的痛点,他懂生活,知冷暖,情自然就带了真意。
他的“情”除了真,还带了惊世的执念。
一个人能写出传世的文章并不动人,动人的是他的“动情”。
2.
能够流芳百世,传唱不衰的兄弟情,在古代来说并不多见,皇族贵胄里多是权位相争,尔虞我诈,特别是曹丕逼着弟弟曹植写下令人汗颜的《七步诗》: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但苏轼(东坡)和苏辙却是兄弟比肩,黄泉碧落永相随。
苏轼对苏澈的执念从一而就。
苏轼比弟弟苏辙大三岁,他们从小一起读书、吃饭、玩耍,长大后又一起考取功名,行走与庙堂之间,点滴的兄弟情谊变成执念,融化在他们的生命里。
苏辙曾这样说哥哥“扶我则兄,诲我则师”。
苏轼认为弟弟“岂是吾兄弟,更是贤友生”,甚至说弟弟的文章胜过自己,“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
《宋史·苏辙传》更是记载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这已经到了没你不行的境地。
有次,苏轼放任外官时,苏辙总会想办法主动申请去离哥哥最近的地方做官,而苏轼也是如此,所谓人生聚少离多,他们总会鸿雁传书,彼此诉说苦闷,几十年间,从未间断,苏轼几乎每到一个任所就给弟弟寄信赠诗,仅以“子由”为题的诗词,诸如《示子由》《别子由》《和子由诗》等,就超过100首。
那年,苏轼被外放到陕西凤翔做官,弟苏辙送他到开封地界才依依惜别,苏辙不由想起当年进京赶考路过渑池时的情景,不由黯然伤神,文思泉涌,提笔写下《怀渑池寄子瞻兄》:“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
这份真情,这份执念,谁能理解?
后来,苏轼在《和子由渑池怀旧》中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不久之后,中秋节到了,诺大的圆月挂在疏桐上,怎么看怎么寂寞,怎么赏心就怎么伤,于是苏轼又为苏辙创下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唱酬: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3.
苏轼的人生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特别是仕途一波三折,对他打击最大的“乌台诗案”, 他因言获罪,在御史台关了100多天。
苏辙也因此案受到牵连,家中日子并不好过,但他却把哥哥的老小接入家中照料。
苏轼觉得自己可能难逃此劫,就对自己的大儿子说,“如果家中有什么变动,每日送的餐饭也需一变,就送鱼。”
偏偏那日苏轼的大儿子有事出门,交代亲戚送饭,却没有作其他吩咐,亲戚便送去了一条熏鱼,苏轼看到鱼后认为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写下两首绝命诗托人带给苏辙,其中一首如下:
圣主如天万物春, 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 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 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 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首诗辗转传到神宗那里,神宗被苏轼的兄弟情深所感动,就以“罚铜”二十斤的形式结束,除了罚钱的,还有三个贬官的,其中就有苏轼的弟弟苏辙被贬“监筠州盐酒税务”,苏轼也被贬出了京城。
这是苏轼的至真,至圣的情。
伪装不得,欺瞒不得。
凡有真情,皆有执念。
4.
人间的情至深至广。
若问世间最教人销魂的,便是那生死相许的爱情。
那一年,时光静好,现世安稳。
中岩书院的观景池水色正好,鱼儿悸动,18岁的苏轼正望着池中鱼儿发神,兴致一来,便请所有同学为这池子题名,他自己也给这池子起了个名字,叫作:“唤鱼池”。
此时,书院老师王方的女儿王弗也从书屋中拿来自己刚好题的名字“唤鱼池”,同学们嬉笑他们心有灵犀,珠联璧合。
自此后,苏轼的老师很看重他的才华,便把自己十六岁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别人的婚姻是婚姻,而他们的婚姻是爱情,日子甜蜜又温馨,举案齐眉遭人羡慕。
从那以后,王弗变成了苏轼此生不换的执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好景不长,王弗在27岁的时候,因病逝世,这给苏轼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这份爱情太美好,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有句诗这样说:终是庄周梦了碟,你是恩赐也是劫。
十年的感情,执念深入骨髓,夜夜醒来,都是王弗的笑脸。
现实中的他,情根深种,不能自已,他向神宗申请,两年不再作诗,从此大病一场。
《人间失格》里有这么一段话,我非常喜欢,形容爱情,形容执念,再合适不过:
他自人山人海中而来
原来只为给我一场空欢喜
你来时携风带雨
我无处可避
你走时乱了四季
我久病难医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
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可是 抱歉啊
他自人山人海中而来
这猛烈的欢喜我避无可避
我甘之如饴!
十年之后,苏轼已经年过四十,他还能忘记那份执念,忘记他的爱情,他来到密州的那个晚上梦见了王弗,便写下了一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人一旦动情,执念便会深入,从一而终,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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