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

人们不知道，桥的尽头有一处拐角，向左蜿蜒是另外一条蹊径。大多数人都只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直直赶路。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一身黑衣的她，打着一把小黑伞，拐进了那条路。走到尽头处，她停住了脚步，蹲下埋头痛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起身时腿酸酸麻麻的，她一下子没站稳，踩到了什么软软的。只听得一声略显无力的猫叫，她回过头一看，夜色中亮着一双眸子，那是一只黑猫。

“对不起啊......踩疼你了。”她又蹲下来，为半躲在草丛里的它撑伞。一人一猫就这样注视着彼此，过了很久她才试探性地伸出手。忽而，她觉得手心一处湿热，它在舔她的手心。

后来，她时常在晚上带着火腿肠去看黑猫。黑夜中，唯有那双眸子如萤火虫般闪烁着微光。

她最后一次去看黑猫，它蹲坐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毛发，像一位身穿黑西装的绅士般整理着仪表。听见她的脚步，它动了动耳朵，仍是低着头拾掇自己。

“你的家在哪里？我能带你回家吗？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它停下动作，喵喵叫了两声，似是回应，又似哭诉。

“可是你跟着我，又能回哪里去......我的家，也不在这里。”她撕开火腿肠，放在一张干净的纸上。

“我无法带你走，你也带不走我，我们只是在特定时间相遇了。以后，还是会殊途陌路。你不会记得我的模样，你或许会在心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象——穿黑衣独自走的女人会给你食物，却不能让你停止流浪。你也不是我遇见的第一只黑猫，不是我喂过的唯一一只。”黑猫嗷呜叫了一声，便享用它的晚餐。

“我十八岁那天夏天也遇到过一只黑猫，我是十六号捡到它的，所以我叫它‘十六’。我把它抱回空荡荡的家，我妈妈跟继父去了外地。它好小呀，只有我一个手掌那么大。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从未养过猫，但是我想养它，它蓝色的眸子是那样澄澈透亮，就像一颗珍稀宝石。她还会趴在我腿上呼噜呼噜哩......”

“后来他们回来了，坚决不许我养猫。我在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什么话语权，我只有把十六送到朋友乡下奶奶家养着。我送走十六那天，它不停地挠着纸箱想要爬出来。但是当我把纸箱子交到朋友手中，她一下就安静了，蜷在一角睡着了。流浪辗转太久，十六需要的是一个固定的家，幸运的是新家的奶奶对它很好，才过了一个月就长得胖胖的。可不幸却突如其来，十六出了车祸......可是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我还梦见了它，它从我的怀里跳出去，小跑到公路中间。两边人来车往，十六在一片逆光中转头深深地看着我，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黑猫低垂着脑袋，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但是她看不到。

“黑猫，你明白吗？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心里可能会念叨人类、人类。我们在各自的族群里有一个名字，一个代表我们的符号。可是名字也有重名，正如世间有许多只像你一样的黑猫。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你的猫妈妈是何时生下了你，你为何会变成一只流浪猫。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桥上人来人往，偏偏是我闯进了你的领地。黑猫，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我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这座桥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我没有家，长大的女儿是别人家的，我的工资承担不了高昂的房价，我的存款只够一张书桌的占地。我没有男朋友，也不想结婚，我住的单间是公司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辞职了，黑猫，我是来和你道别。”她轻柔地抚摸着黑猫的脑袋，一遍又一遍。

“我走了，黑猫。”她起身，坚定地往外走。它仍是自顾自地低着头，专心地吃着那根火腿肠。

今天，它没有吃完那些火腿肠。她离开了，黑猫也跃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