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怪物

我坐在公交站台上，看着一辆又一辆公交车从我面前停停走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前门上车后门下来。他们当中有穿着一身西服的白领，戴着安全帽衣衫褴褛的民工，披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相互搀扶的老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不同的身份、职业和阶层，大家自觉排队上车，整齐有序，就像工厂里流水线上的产品，已经有固定的行为模式。

我不是等着坐车，也不是在等人。我坐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这里有我的亲戚和朋友，可是我不想去找他们。一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打扰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二是我生性不喜欢交际，见到他们难免要嘘寒问暖，说长道短，可是这些事我都不擅长。我向来都是话题终结者，人家说什么我都接不上话，只会赔个笑脸，而且我不会喝酒，一顿饭下来大家都不免尴尬。所以一向都很害怕做客、酒局之类，能逃避我就会逃得十万八千里。

我好像变成了站台的一部分，茫然地看着眼前疾驰的车辆，周围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这个小小的站台挤满了人，但我的内心孤独空旷之极。没人和我打招呼，我也毫不关心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就像一条死在水里的鱼，心脏在空气中死气沉沉，冷漠的看着这座城市。我不知道快乐的感觉，甚至也失去了悲伤的能力。可是当我看见公交车上那双疲惫的眼睛刹那而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

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抱过一个人了，以至于都想不起拥抱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能不能唤起死去的灵魂。这种不再期待爱情、期待惊喜、期待任何事物的日子，跟死人没什么分别。这副躯壳里面的心已经没有温度了，它就像挂钟一样机械的跳动维持着生命体征，日复一日。我已经不再奢求快乐，可是连痛苦的能力都要消失殆尽了。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外貌和心态，一个人的就是从这两样开始的。我现在最害怕镜子里越来越陌生的人了，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相比死亡，我更害怕年老色衰，那种肥胖的肚皮、邋遢的胡子和枯萎的皮肉，身上散发死亡的酸腐味。我要在时间杀死我之前杀死自己。人生啊，唯有一死。方可永恒。

我以前想要成为大人口中的乖孩子，并为之努力。厌恶胆小、眼泪、悲伤以及自卑，拒绝一切负面情绪，可是荒唐至极的是现在我却以此为生。那些所谓的幸福和快乐都遥不可及，就算偶尔近在眼前，也变得太不真实，没有安全感，更像在做梦，反而是这些人们所避之不及的负能量，更令我享受，同时更能证明我还活着。如果每天不觉得难过，我心里就会惶恐不安。

这片世界很大很大，足以包罗万象，容纳形形色色。可是一个睁眼便可以看见世界尽头的地方，它就容不下除此之外的东西，否则你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大家都遵循同样的生活规律，到了某个点关灯睡觉，某个年龄就结婚，不像大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晚，没有谁关心你的年龄，有没有结婚。大多数生命都在生活的琐碎中，或者浑浑噩噩，或者精疲力尽，消磨一生。上帝真聪明。

这座城市的夜晚，远比白天热闹，街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高楼闪烁，人群喧嚣。我一个人漫无目的走着，穿过一个个陌生的人群，穿过别人的快乐之中。在他们之中，我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人会特意看见我的存在。街角阴暗的角落里漂泊的拾荒者，旁边的饭店里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监督孩子写作业的母亲，夜雨中奔跑的陌生人……世间的本相如此，为生存赴死。

我一直都觉得生命应该为心中的梦想而活，而奋斗一生。除此之外的人生，生命将毫无意义。像我这一生，卑微如尘埃，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