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三，載了衝浪板去佳樂水，下午五點多全身已浸泡在太平洋的水裡，眼望著一道道湧來的淺藍海浪，腳下感受海流的不斷變化，我滿足的微笑著。
晚上六點半後，天色漸暗，看見高掛天空的圓月，才知正好是農曆十五。橙黃的月光灑在海面上，從月亮、海水到我之間，連起了一條光廊，我把眼神專注在那條光裡，因為如此我才能看見浪的推移，起身，追浪，上板滑行。那天晚上，坐在浪板上的我，一度因置身在這樣的景色裡，忍不住熱淚盈眶，我活在一種高峰經驗裡。
晚上，到墾丁的星巴克書寫，打電話給太太，興奮非常地分享心裡頭的悸動，關於海浪，關於月光，關於我的熱淚。但掛上電話後，我知道心裡頭還有些話無法跟太太分享：
「這裡有種氣味勾動著我的靈魂，好想就這樣一個人留在這裡過生活，不想要回去了。」
但我知道，這些話不能跟太太「實話實說」，怕她誤會，怕她傷心，怕她以為我不珍惜這個家，更怕她生氣起來把家裡的門鎖換掉。
這段不能說出口的話語，沈默地在腦海中徘徊不去，成為只能在心中上演的小劇場。
兩天後回高雄，晚上帶著兒子吃一起外出覓食，我們停好車，走在高雄鬧區的街上。
我問著已經高我一個頭的兒子：「采奕，幾歲了？」
「十六多一些吧！」
「哇！我真的把一個孩子養到十六歲了耶。」
「這有什麼嗎？」
「爸爸以前很任性，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個家庭？也不知道能不能養得起小孩？但我真的做到了耶。」
「喔！」
「你知道爸爸人生第一個清楚的夢想畫面是什麼嗎？」
「是什麼？」
「大概是我十八歲的時候吧！比你現在多兩歲，那個年代只要大學畢業，不用修教育學程也可以到偏遠的山上教書。那時候我正準備插大，想考心理系，當時覺得讀心理系好像會找不到工作，所以我就想：『沒關係，我大學畢業後就到山上』那時我很喜歡山，非常喜歡山，也剛玩單眼相機，所以我的夢想是到一個山上教書，然後就到處拍照，等三年，應該拍夠了，就換到另一座山，再去教個三年」這是爸爸人生裡第一個清楚的夢想畫面，但，沒有實現。」
「那然後呢？」
「後來爸爸到大學，認識了你媽媽，就都不一樣了，但我也很喜歡，我喜歡我現在的工作，我喜歡養小孩，但我沒有忘記山，這大概是我沒事就喜歡到山上的原因吧！」
再回到月光下衝浪那天，從星巴克回到民宿後，在海風、太平洋前，和民宿主人說了好久的話。我們從現在聊到年輕，民宿主人說了這樣的一段話（大意）：
「我本來也在高雄工作，大概有十幾年，那時工作忙，有回好朋友從國外回來，我硬是擠出了四天假，我們去了花蓮石梯坪，那幾天其實沒做什麼，就是帶釣竿到海邊，安靜的釣一整天的魚，餓了就進村裡吃飯，其實沒釣到魚，但就很喜歡。四天後，我收起魚竿，知道準備要回高雄了，邊收竿眼淚邊掉，我問自己：『為什麼我不能這樣的過生活？』」
民宿老闆大概不知道，他說這段故事時，我眼眶也跟著紅了。
十八歲，五專四年級吧！有了駕照，有了第一部機車（野狼），和同學騎著車就上了南橫。那時南橫還是石子路，三個年輕伙子帶著帳篷睡袋，就去探了自己的險。都還記得，那次是騙家人要去「幹部訓練」才成行的。
這輩子第一次上了三千米的高山，一山又一山的綠，騎了三天都在山裡頭，那種全身都打開的暢快，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回程前一天！在返程的路上，有段路我都不想說話，心就皺成一團，那時候沒有語言，不知道怎麼說這樣的心情，但我現在知道，十八歲皺著的心和民宿主人收竿的眼淚是一樣的，和四十八歲，在月光衝浪後心裡喊著說：「我不想要回家」，是一樣的。
不能出口卻在心裡砰砰跳了一輩子的話語，裡頭放著我的渴望。不能敘說的渴望就好像摸不到的心跳，會弄不清楚該怎麼活這一部分。其實那天的重點不是我「真得不想要家了」，而是我多麼想念著另一種樣子的我，像匹草原上的狼，嚮往在大自然裡暢快、孤單、喜悅、悲傷，像是浪人的漂泊和停留，有著瀟灑的不在意和自由。光寫到這裡，一碰觸都想掉眼淚。
親愛的太太，雖說是老夫老妻了，但都還想著有沒有機會這樣的我也能被妳多認識。我用這篇文章接上那天沒說完的話，看看能不能讓妳的手也能碰著我這樣的心跳！
我不會遺憾不能總是這樣的活著，但會遺憾沒有機會讓妳懂這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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