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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臺胞故事集】(二十五) 聽九旬老翁吟哦“過去的歌謠”

【老臺胞故事集】(二十五) 聽九旬老翁吟哦“過去的歌謠”

作者: 443dc3a6113b | 来源:发表于2019-03-06 06:22 被阅读0次

    面前的這位長者耳聰目明,思維敏捷,敘說自己的人生口齒清晰,脈絡分明,真難相信他已經是九十多歲的耄耋之人,特別是講起自己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老人眼中還能閃過一抹青澀。聽九旬老人講自己的愛情故事,我何其有幸——

    《云水谣》男主人公的原型之一陈弘先生,骨肉分离的悲剧不能重演

    陳弘是人民日報高級記者、著名翻譯家,他一生經歷曲折,貢獻良多,參與過審判日本戰犯,也曾參與《毛澤東選集》、《鄧小平文選》等重要文獻的日文翻譯工作,但因為是電影《雲水謠》主人公陳秋水的原型之一,他的名字才更多被世人知道。《雲水謠》是根據作家張克輝創作的電影文學劇本《尋找》改編而成的愛情片,影片講述了一段跨越海峽、歷經60年大時代動盪背景下,至死不渝的堅貞愛情。這部片子2006年上映後,獲獎無數,還被評為改革開放40周年中國十大優秀愛情電影。在他人看來,陳弘那段跨越海峽的愛情故事堪稱淒美,但他說起來卻似乎很輕鬆,“是張主席把這一段情節附會到男女主人公身上的”。

    电影《云水谣》的海报

    從公費生起步的人生

    1945年10月25日,臺灣光復。一時間國民黨忙著接收工礦企業,顧不上關心教育,好的教授沒來,台大遲遲不能開學,而建設新臺灣又亟需人才。在此情況下,臺灣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計畫招考一批臺灣學生到大陸,上有名的大學,而且是公費,這非常吸引人,所以大家踴躍報名,大概四五百人參加考試,錄了一百人。考慮到這些臺灣學生不懂國語,擔心到大陸來聽課有困難,又把這批學生集中到地方行政幹部訓練團突擊學習國文國語,同時學中國歷史、地理和三民主義。三個月後,根據考試成績和本人志願,分配到北大、南大、武大、暨大、復旦、同濟和廈大等學校。陳弘就是這一百人中的一員,他被分到上海復旦大學,主修經濟。陳弘說:“我們這些公派生是在愛國愛鄉情感下,懷著對祖國嚮往和滿腔的愛國熱情到大陸來學習的,希望將來學好本事之後回去建設新臺灣。”

    1947年,学生时代的陈弘

    惠華是我的初戀

    陳弘來大陸上大學之前是訂了婚的,未婚妻是楊惠華。

    “第一次見到惠華是在日本東京,那年,我剛滿18歲。”那年,陳弘剛剛畢業於臺灣北部的一所中學,因對日本統治臺灣不滿被無限期停學,他沒有參加畢業典禮就前往東京投奔楊家兄弟,上了高等預備學校。楊家是臺灣的望族,兄妹四人都在東京讀書,惠華是小妹。“她還是一個初二學生,天真可愛的女孩。”陳弘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年初識惠華的印象。

    陈弘与周元敏的结婚照

    日本投降,陳弘回到臺灣,在等待台大開學的日子裡,他又一次見到了惠華,此時,楊家兄妹已經從東京歸來。“那時的惠華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陳弘說。楊家有女初長成,少不了媒人上門提親,偏偏幾位哥哥替妹妹看中的是陳弘。這時的陳弘,年輕俊朗,心中想念的也是楊家的小妹。於是,兩家定親了,陳弘的媽媽親手為惠華戴上了訂婚戒指。當時,陳弘已經考取了臺灣公派生,陳家希望楊家等陳弘讀完大學再讓他倆正式完婚。

    短暫的幸福時光

    為了早日把惠華迎進門,陳弘嫌大學四年時間太長,就考了插班生,直接進大學二年級,他說:“四年太長了,我實在等不及。考插班生,我就可以早一年回臺灣與惠華結婚。”

    陈弘(中)周元敏(左)和惠华(右)

    那段時間,兩個熱戀中的情人,一個在上海,一個在臺北,雖隔著一灣海峽,但終究擋不住鴻雁傳情,心心相印。最盼望的是假期。“假期是最幸福的時光,我們一起去玩,到臺北萬華的龍山寺、圓山的動物園,大稻埕、臺北橋頭……週六的晚上,我們在公園裡聽音樂會,有時候,還帶著她去看棒球賽……”那時,在他們眼中,似乎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溫暖的陽光與甜蜜的幸福。

    1948年夏天,最後一個假期結束,陳弘重新登上駛往上海的客輪,輪船起錨,緩緩離岸,碼頭上的惠華淚眼盈盈,向遠去的輪船不住揮手。他們都憧憬著下一次相聚,下一次,他們就不用再分開,陳弘畢業,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溫暖的小家了。“誰知那一次的分離,竟活活地斷絕了我們的愛情,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講到此,陳弘老人的眼中竟然閃過淚光。

    2009年,陈弘返乡时祭拜陈家祖坟

    夢斷那灣洶湧的海峽

    陳弘回到大陸以後,國內形勢發展很快,三大戰役之後,老蔣逃到了臺灣,新中國成立。緊接著,朝鮮戰爭爆發,美國第七艦隊橫在臺灣海峽,兩岸被洶湧的濁浪隔斷。而這時,在學運中成長起來的陳弘已經是中共地下黨員了,行動上當然要服從組織的安排。

    大學畢業,正好華東軍大在上海招考,組織上需要每個大學選派一名地下黨員參加招生委員會的工作,陳弘被調去,這樣就參軍了。後來,為解放臺灣,臺灣幹部培訓團成立,陳弘又被調到了台訓團。

    抗美援朝時,陳弘看解放臺灣遙遙無期,經組織同意,通過香港的朋友寫信勸未婚妻楊惠華到大陸來完婚。可是她的父母不放心她過來。三次書信往返,她還是舉棋不定。“我想既然不能決定,就不要互相耽誤青春,”陳弘說,“解除婚約是我提出的,後來才知道,她為此哭了三天三夜,結果回信同意了。”那封信淚痕斑斑字跡模糊。

    1990年,陈弘返乡探亲,与家乡亲人拍摄全家福

    儘管解除了婚約,惠華後來也成了家,但是准兒媳卻成了陳家的義女,仍然認陳弘的父母為乾爸乾媽,始終保持著親密關係。陳弘的母親十年癱瘓在床,惠華常去看她,照顧她。“我媽媽為了我後來眼睛哭瞎了,但是聽到聲音,就知道她來了。每每提到我,母女倆就抱頭大哭。”當然,這些都是陳弘後來聽說的。

    與陳弘牽手的另一半

    周元敏是金陵女大音樂系的學生,外祖父是著名愛國人士張治中,父親周嘉彬將軍于1949年領導了國民黨部隊的起義。周元敏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天生麗質知性優雅。朝鮮戰爭爆發後,她響應國家號召,放棄學業,報名參軍,分配到華東軍區外語學校,進入英文中隊學習,陳弘恰恰是這個隊的副中隊長。因為朝鮮戰爭打響,台訓團解散,把其中懂英文、日文的留了下來,分到華東軍區外語學校學習,陳弘就是在這時被調任的。

    1990年,陈弘及夫人周元敏拜访蒋纬国,从左至右依次为:吴子清、蒋纬国、周元敏、陈弘

    在這裡,他們從相識到相知,新的愛情在陳弘的心中生長起來。他告訴周元敏,在臺灣,他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豁達善良的周元敏表現出的是寬容和理解,她說,那不是你的錯。陳弘感動了,他離鄉背井,孤身一人生活了好些年,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可以攜手的女孩子了。但當時他們是上下級關係,不能談戀愛,彼此只能把這份情感埋在心裡。

    1994年,周敏元与陈弘在台北荣民医院看望蒋纬国先生时合影

    學習結束,周元敏被派到抗美援朝第一線,在志願軍做時事廣播的播音員。1953年停戰後,周元敏從戰場歸來,組織上把他們的工作調到一起。那時,陳弘正在東北撫順日本戰犯管理所從事審判日本戰犯的翻譯工作,已經跟臺灣惠華解除了婚約。第二年,他們舉行了“監獄中的婚禮”,兩個有情人終於完成了來之不易的牽手。

    那一跪情不自禁

    30年後,1980年,陳弘成為人民日報常駐東京記者,他通過朋友與臺灣的家人有了聯繫,弟弟攜弟媳和妹妹一起到東京看望哥哥,一家人抱頭痛哭。那天,陳弘從弟弟妹妹口中知道了惠華的情況。

    2009年,陈弘随团返乡,接受当地乡亲的献花

    當年,惠華在給陳弘的最後一封信前,一直在哭,幾近精神恍惚。怕發生意外,惠華的妹妹始終不敢離姐姐一步,吃飯睡覺都陪在她左右。兩年後,惠華雖然出嫁,但卻成了陳家的義女。“我母親因為想念我,哭到兩眼瞎,哭到中風癱瘓。惠華常常來看望她,每次一進門,我母親聽到她的聲音,就會想起我,會想到沒把惠華迎娶進陳家,虧欠了惠華,就又哭起來,而惠華,看到我母親如此傷心,她也很傷感,就陪著母親哭……十年啊,我母親癱瘓在床,惠華總來陪伴她……”陳弘說,“母親去世,惠華披麻戴孝以女兒的身份為老人送終。鄰居們都知道她是我們陳家未過門的兒媳婦,感歎她的義舉和孝心。”

    2009年,陈弘摄于花莲

    聽到這些情況,陳弘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默默流淚。他讓弟弟妹妹回臺灣後轉達對惠華的感激之情。讓他沒有料到的是,惠華听說陳弘在東京,竟然帶著兒子來看望他。陳弘終於見到了32年前的戀人,面對著走過滄桑歲月的惠華,陳弘情不自禁撲地而跪,32年的思念痛苦愧疚遺憾……盡在這一跪中!

    2009年4月,陈弘参加大陆老台胞返乡谒祖文化参访团,与女儿摄于花莲

    那一刻,執手相看淚眼,那一刻,無言悲慟撼徹肺腑。

    2009年,陈弘与台湾好友、著名律师许文彬携各自女儿参观郑成功庙

    古人云: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下跪地,堂上跪父母。但陳弘這一跪,有他自己的初衷:“我大學畢業一天都沒有孝敬父母,是她替我盡了孝道,這讓我萬分感激!”老伴兒周元敏也對孩子說:“你爸爸應該下跪,他應該跪下來向她道歉和道謝。”

    笔者采访时与陈弘合影

    行文至此,任何的描述都顯得蒼白,還是用陳弘老先生的話收尾吧:“臺灣人很善良,很可愛。臺灣和北京都是我的故鄉,都有我的親人。我只希望骨肉分離的痛苦,不要在下一代身上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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