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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的夏天,捉蝎子是孩子们的一份营生。
村子里一俟放了暑假,就陆续开始有小孩晚上出来捉蝎子。一晚上少则二三十只,多则五六十只,隔天就拿去收蝎人那里卖钱。一次卖上几十块,对于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一众孩子来说却是极其可观的收入。
想要正儿八经地捉蝎子,紫光灯、长夹、玻璃罐,缺一不可。紫光灯就是验钞用的紫外线,集市上百货摊,有专门卖这种带紫光灯的手电筒,十几块到二十几块不等。这种手电筒推一下是白光,再推一下,就变成紫光了。长夹是铁制,二十几公分,尾部轧合,由尾到尖渐细,小卖部卖两元钱一个。唯独玻璃罐不用动财,从废品堆里翻出个罐头瓶,洗净后,铁丝箍住瓶口,钳子拧牢,再加一段提手即可。
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就可以出去捉蝎子了?可不是!农村夏季的巷子里杂草丛生,单说这茎叶儿上的绒毛划腿就受不了。穿拖鞋短裤出去,第二天早上,脚踝上尽是一道道极细的血痕。虽不疼不痒,但每次出去,必定要穿上长裤和黑布鞋,一来防止茎叶划伤,二来走路轻快。再一个,那蝎子蛰一下可不好受,光腿光脚出去,只挨一下,需忍受十天半月的肿痛。
待!蝎子别跑!-2-
捉蝎子要等夜空黑透了才能出去。晚上八点多钟,夜幕刚刚托起一颗小小的月牙,此时便可以出发。出了家门,一头扎进窄窄的过道里,一条挨一条地开始“地毯式排查”。紫光灯顺着墙根捋,照到蝎子身上会发出荧光般的绿色,尤为显眼。但这也是个考验眼力的活儿,傻的蝎子整个地趴在墙上透气,狡猾的那些全藏在砖缝儿里,只把一对小钳子露到外面。眼力稍微差一点的,便漏了过去,留给后来眼尖的那个捉了去。
蝎子喜欢潮湿闷热的环境,所以老房子和村子里废弃的养鸡房里尤其多,往往一次就能捉上六七只。但孩子们多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夜深时见到破房乱瓦难免会胆战,于是纷纷结成群,或拉上父辈的人,一起去那些荒废的房屋里探索。村里人也有说铁道的枕木上蝎子多的,但那离着村庄实在是太远,无从考证。
我从小学到初中,每个暑假捉蝎子都能挣得二三百元。母亲怕我乱花,就悉数拿去说给我存着,结果就是,我这人生路上的第一桶金,像是过年时的压岁钱一样不知所终。
待!蝎子别跑!-3-
一晃将近十年过去,村子里捉蝎子的孩子们换了一拨又一拨,和我一般大的都出去上大学、找工作,在老家的甚至已经娶妻生子了。若是无人提起,照蝎子、打卡片、弹玻璃球,这些孩提时代的印记怕是要在记忆深处蒙尘了。
我是近几天回到老家,想起家中还有手电筒和铁夹,于是又动手做了一个罐子,天一擦黑就出去了。没想到收成颇丰,一晚上捉了三十六只。回家都放到盆里,倒入土块棒核儿类的东西,让它们在缝隙里安生待着,不至于爬来爬去少了分量。这些年过去,蝎子的价格越来越高,从一开始的一斤二百八十元涨到今天的四百二十元,可见蝎子的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颇高。(虽然我捉了很多年蝎子,但从来没尝过油炸蝎子的美味,听吃过的人说,把蝎子洗净,不用去毒刺,油热后直接下锅,炸制金黄出锅,洒少许盐,口感似蚂蚱,香酥可口)
由于蝎子价格高,卖得了钱孩子们也有时分“赃”不均,谁玩闹得多,谁捉得多,少给了这个不乐意,多给了那个又不乐意。索性自己出去单干,又因为怕黑打了退堂鼓,同人家讲讲情,没两天又玩到一起去了!可不是,孩子就是孩子,从来天真可爱,不计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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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很少同这些疯跑的孩子一起玩,伴我一同捉蝎子的是我的爷爷。每晚出去,奶奶放心不下我,就让爷爷拿手电筒在后面跟着,我走到哪爷爷就跟到哪。于是村子里的各种角落我都敢去,一有风吹草动,我就看看身后的光,便不再害怕。如今我已经二十岁,在村里该顶家过日子的年纪,前两天说出去捉蝎子时,奶奶还是执意让爷爷跟着我。我不让他跟着,他就说怕我迷路。我怎么会迷路呢?村子里的路我已经走了二十年。可见老人就是这样,哪怕子辈的人再能独当一面,在他们眼里还是长不大的孩子。
于是夏日的夜晚,我走在前面,爷爷跟在后面,下过雨的街道深一脚浅一脚,我看到蝎子便蹑手蹑脚过去把它捉到瓶子里。恍惚间,随着这些动作的重复,仿佛时光重叠,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比爷爷矮两头的少年,爷爷的腰板也慢慢挺直了起来。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人理会这份营生了,但捉蝎子的人好像并没有减少。那几天的夜里,还是时常能遇见三两成群的孩子,边插科打诨边走街串巷。乡村的夜晚,大人们喜欢在树下拿着扇子乘凉,每当看到街头巷尾里有紫光灯闪烁,就能知道那大多是村子里的少年。少年们此时正是贪长的年纪,他们一个个机灵、敏捷,如雨后的庄稼般在华北平原上拔节生长。
待!蝎子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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