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给纱织发消息的时候,她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去打工的路上。她不只在工作室教画画,也去大阪烧店和书店打工。最近她还告诉我,她开始出没于一些“单身聚会”充当饭托。
“参加费算你一半,欢迎捧场。”她发消息说。
在参加聚会这种声势浩大的群体行为时,我的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尴尬无语和话不投机中交替度过。也许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一口酒和一口食物下来能顺利打开话题的人们,真需要好好珍惜这份运气;而小游戏中野蛮直接的配对环节,往往能让男男女女的各种微表情真实流露。如果能把这场面记录下来,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场奥斯卡级别的群像戏。
这次聚会也是毫不例外。刚开始没多久,我就对纱织坦言道:“头一次碰到气氛这么诡异的聚会。”
“是的,这里的男人说话太焦躁了。”纱织一脸坦然。
“而且女人的态度也都怪怪的。”
“也难怪,她们可是什么来历的都有,离家出走的少女也好,厌弃家庭的主妇也好,都只是为了赚点外快而被雇来撑门面的,当然我也是。而来这里的男人基本也就两种——一种是仿佛能从眼中放射出荷尔蒙般猥琐的猎艳男,另一种则是傻乎乎地被朋友介绍过来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看来这是最后一次来捧你的场了。”
“既来之则安之嘛。这里的食物也不差,你就这么吃着喝着,然后看着就好了。”没等我回话,她又朝人堆里走去。
我又喝下一口啤酒,把嘴里葱烧三文鱼的味道冲淡。我起身走进那些莺声燕语,异色的灯光透射出一张张被酒精浸淫的脸庞,它们失去力量的模样,像是随时听从欲望驱遣的面具。我追寻到纱织的踪影,靠近去听她和男人们周旋时的对话,那话漂亮的像是在暧昧的聚光灯下和高脚杯碰撞声中出现的电影台词。这些男人明知这话是假,他们也愿意沉浸其中,事实上他们开心得很。每次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之际,纱织都会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到文胸里掏出一支笔来,然后抓住那个男人的手写上自己的名字,再在旁边画上个爱心,最后攥着那个男人的手指给他抛媚眼。这个套路听起来俗套,但纱织却屡试不爽,基本上也没有哪个男人不会被这样的她臣服。
而彼时站在一旁的我往往会迫不及待地去看那些男人震惊到痴呆的表情,然后捂着嘴嗤笑起来。连我都觉得,作为旁观者而幸灾乐祸的自己心眼太坏了。
“对不起,我想出去透口气。”她与一众人聊着聊着便忽然起身,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也起身,不动声色地跟着她拉开房门往外走。屋子在二楼,我们下到一楼的台阶上并列坐着,面前的一条窄路因为完全没有车往来而一片漆黑。纱织拿起一支烟点了火,火光照亮了她那副因粉底剥落而暴露的疲惫面容。
“说来也怪,我在这种地方和其他男人逢场作戏的时候,居然有一种奇特的充实感。”纱织长叹一口气。
“那你可以考虑做做陪酒女郎——其实这个地方跟俱乐部也没什么两样。”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被扯进什么危险的人或事当中去。”纱织立刻答道。
“对了,你有没发现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人大多分为两种吗?”她又突然挑起话头,我被这话问的一时语塞。
“一种人会先一股脑儿塞一堆硬币,然后才看着饮料展示栏思考买什么,”见我没接茬,她继续说道,“而另一种人会先想好买什么再去投硬币。”
“这或许就是行动派和思考派的区别吧。”我沉默半晌,终于接上一句。
“哎,你说人和人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啊。”
“家庭,教育,经济基础……说来话长。”
“我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每次想到这里,心就被揪得难受。”
她嘬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但我同时也不理解那些活透了的人。他们仿佛是被神踢下凡间一般,从脚落地这一刻便知晓了所有事理。在我困惑、犹豫的时候,他们可是早就做好了决定——一切他们走过的十字路口前都竖着路标,一切抉择和代价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没有接话,想起了以前每天下班后和同事没头没脑地喝酒撒欢时的自己。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嬉笑声时不时从楼上传来。纱织站起来看了我一眼,便垂下眼往二楼跑去,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没过一秒就被这黑夜稀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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