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大一暑假,自觉在家无事可做,便约了大弟,及他的同学陈国峰,前往南京做兼职工。
大弟与陈国峰,刚参加完高考。他俩实在难捱等分数这种百无聊赖漫长时日的煎熬,就随我一同前往南京寻工。
时值仲夏,天刚朦朦亮,公鸡此起彼伏的啼鸣声已不绝于耳。兴奋的一夜没睡个安稳觉的我们三人,在母亲唠叨的嘱咐声,和父亲沉默缭绕的烟雾里,各扒了满满一碗蛋炒饭,就匆匆的拎上行李,踏上前往南京的路途。
穿过晨露未干,碧草青青的东湖弯曲而窄狭的小径,在满眼皆是新插葱翠的秧苗,和披拂着凉爽晨风的田野上,三个年轻人带着无比惬意的轻松,欢快的行走着。
熟悉的村庄被一步步抛在身后。
过了魏庄,前面即是项庄了。去南京,都是在项庄上的车。
远远就见驶来一辆泗洪到南京的长途大巴,我忙站到路边,连连向逐渐驶近的大巴挥手,庞大而笨重的大巴车便“嘎”一声,就在路边停下。
大巴在颠簸的水泥路上,像刮起的一阵狂风,执拗而癫狂。
路旁,遮天蔽日的两排高树,枝叶婆娑,荫凉无限。
从车窗朝外望,淮河就像一条飘渺的绿带,紧紧缠绕在苏北这片肥沃的大地上。
连绵崇峻的青山,愈发贴近,又益发远逝。
车一过盱眙县境,就在临近的汊涧停下。
路两边停满了载客大巴和长途货车。
路边饭店拉客的女服务员,画着一脸夸张的浓妆,过于热情的争抢招徕着司机和乘客。
我们三人则择一墙角处,啃咽着随身携带的干粮。
待乘客陆续上车后,司机才打着饱嗝,拎一特大号的玻璃茶杯,慢姿慢悠地晃过来。
菜足饭饱的司机,一边闲散的撮着牙花,一边娴熟的驾车前行。
村庄与田野,一一被车轮撇下。
起初的一点新奇,已被浓浓的睡意淹没。我们也如车人一般,歪七扭八的熟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陡然被一夸张的惊呼声吵醒。原来,巍峨的长江大桥与滚滚翻涌的长江水,已在身下。
撕扯着浑浊浪花的江面上,远近浮移着影影绰绰的货船。
江水日复一日捶打着江岸,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
耸立的群楼,也树影样的扑面压来。马路上,车行如蚁,人流如织,整个一花花世界。
匆匆走出车站,我们在滚滚人流中,瞪着迷茫的双眼。
是啊,下一步我们该前往何方?
正好,一位与我们同车的乡人,肩扛手拎着行李,从旁而过。我便喊住他,问如何去劳务市场寻工?
乡人亦正去劳务市场,遂嘱我们三人随行。
民工劳务市场,在城南中华门外扫帚巷内。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狭长而蜿蜒的小巷。
一接近小巷的入口,便见三五成群的找工人,或站立,或斜倚,或就地蹲坐在行李包旁,静待招工者的来临。一条小巷密布了这么多的人,是我们所没有想象到的。
也有些不安分的小青年四处游荡。他们许是呆久了,也认识一些人,便这儿转转,那儿聊聊,显得无所事事。
同来的乡人,找他的熟人去了。我们仨又朝巷里深入百许米,随便拣一略宽敞高地,席地而坐。
到扫帚巷招人者,来了一拨又一拨。
有包工头招小工的,有饭店招学徒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我也好奇的上前打问了几次,可惜人家招长期工的多,招短期兼职的少。
我们三人略显气馁。
眼看夕阳西坠,嘶鸣的蝉,却依然于柳林聒噪不止。
中华门外,秦淮河的流水,于淡淡的明城墙疏影下,悠悠荡去。
没有一丝的风,内心就生起一丁点的焦躁与烦闷。
正在此时,一操苏北口音的中年男子,问有一份破碎地面的临时工,愿不愿意干?我们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还有什么可挑选的吗?眼看天将黑去,随便有点事做,有个临时居处,能有口饭吃,已是十分幸运的了。)。
工地就在市内的江苏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内,老板开辆面包车将我们三人一并拉了去。
我们临时住进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的一间闲置教室里。我们的任务,是将指定的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柏油路面用铁镐破碎。
我们的工作,虽累,却很自由。
天气一如既往的燥热无比。
工地上,也仅我们仨在干活,且无人监工,干一会,便去自来水笼头下冲个凉水澡,进度自然就慢一些。
晚饭后,笑闹声中,三人迈着懒散的步子,东张张,西望望,任意在活动中心闲逛。
拐角处的一排铁皮房里,却是一群年轻男女在学习理发。
理发学员竟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把我们仨扯进去,硬是要给我们免费理发。
这是一群发型怪异的青春男女,棕,红,黄,蓝,紫……,五颜六色的发式,像在头上开出的一束束青春的花朵。
我和大弟头发稍短,只能简单修一修。陈国峰发长,正遂了理发女郎的心愿,且可好好加工一番了!
发一理毕,却让我与大弟笑破肚皮。原来陈国峰的发被女郎剃成一边长一边短的阴阳头!
陈国峰被笑得尴尬不已,要找剃发女郎算账。
培训师歪头一看,忒不像话!赶紧将陈国峰的头修正过来。
晚上,包工头来了一趟。他见进度实在慢,又瞧了瞧,我们几个单薄的身体,摇摇头,好生与我们仨结了账,要我们明天另谋高就。
才干一天,就失业,我们的心情也并不太坏。年轻的心绪,就像夏天的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们用结账的钱买了三瓶啤酒,一些卤菜,开心的吃喝起来。
夜里,总还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下地,四周死一样的沉寂。月色透过斑驳细碎的树影,撒下一地汪亮的水银。我抬头凝望皎月,一缕涩涩的愁绪,悄然爬上心尖。此时,故乡月色是否也如此般皎洁?昏暗的路灯,被一团翩翩起舞的飞虫围住,无序而热烈。夜渐深,我复返身躺下,大弟与陈国峰微启着嘴角,已鼾声入梦。
第二天清晨,我们重又来到中华门外的扫帚巷,依旧寻了个好地势,守株待兔。
这个自发形成的劳务市场也早已人声鼎沸了。
这时,来了位戴大钻戒,着花衬衫,白裤,脚蹬一双蹭亮尖头黑皮鞋的中年男子。他左手夹支雪茄,呼吸之间,烟火明灭。
找工者纷纷涌上前来,将其围住。询与被询,热切期望的眼神,碰上暴富者的怠慢与不屑。这是一家酒店老板,在招服务员。
我们仨只看热闹,也懒得询问。
招人者接连的来,却并无多少适合我们的工作。
正垂头丧气时,恰碰上中年女干部模样的人,欲招一医院护工。
找工者立马将她围住,他一言你一语的问询着。我亦怯怯的挤前去问她一句:我是暑期兼职,你看合不合适?
女干部立刻舍下众人,将我拉到一边。许是被我清癯年轻的外表吸引,富于同情心的她,知我是大学暑期打工,又特意在原日工资基础上多增了十元。
此时,大弟已找了份看粮油店的临工。只剩陈国峰尚空无所获。
女干部待我异常和蔼。她是某服装厂工会主席,招我去,主要是为照顾厂里一位病人。
病人在省中医院治病,我的职责是专职看护照料病人。
工会主席带我去医院途中,我将陈国峰还未找好工作的事说于她听。没成想,她竟一口答应,安排陈国峰去服装厂做搬运工。
三人的工作全有了着落,我悬着的心也安妥下来。
病房在住院部一栋外墙暗红的第四层楼房里。工会主席将我领进病房,并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告辞了。
我与受伤的病人大哥聊了会天,我的看护工作也就此开始了。
这份护理工作不累,甚至算得上清闲。日常除了要留意下挂水,吃药,饮食,搀扶上厕所,擦背(怕病人久躺,背部生疮。)而外,几乎就无所事事了。
当然,我大部分时间是陪病人聊天。我们无话不说,几乎成了朋友。
一次午饭后,在洗漱间洗饭盆时,因另一洗水池龙头坏了,一长相甜秀的女子,在侧旁静等我洗毕。我只谦让一下,她腮边却飞上一片红晕,半启的朱唇里,还含了一线瓷白的剔透晶莹。
我俩就此相识,要好。每天,至饭点时,她或我中一人,会于过道,将饭盆敲得叮当响,这是提醒邀约另一人,该去打饭了。
我俩并排说笑着打饭来去,有时吃完饭,会玩扳手腕游戏,我自是“输多赢少”,却开心无比。
晚饭后,是难得的一段属于我俩的开心时光。我俩随众人躺卧在省中医院小广场柔软碧绿的草坪上,说笑,翻筋斗。有时,我俩手拉手疯跑着,大声唱歌,一直要跑到汉中门桥头。
省中医院内的假山,也是我俩常约会的幽静之所。我瞎编的鬼故事,常叫她吓得直往我怀里钻。
晚上,去储藏间拿折叠躺椅可不能迟。去迟,运气好的话,也只能拿到残次品,甚至空手而归。故此,她或我,谁早去,都会替对方多抢一个。
只要我去服装厂食堂就餐,必带一块大排或两个鸡腿给她。
她是南京六合人,妈妈癌症住院,是她日日照护。
一日,我照例去服装厂食堂就餐时,带回一块大排。然而,我却再寻不到她的身影。
我护理的病人大哥告诉我,女孩妈妈出院时,女孩专门到病房与我道别,她一连来了三次,却始终找不见我,只有遗憾的走了。
我的心一下被揪得很紧, 为何绝美的缘份却因此而终结?
余下的日子,我再不愿出去。每天厮守着病人大哥,于冥冥中等待着那个人。
然而,她终是没来。我亦因粗心,忘了要她的联系方式。
这段情缘也就此终结。然而,她在我心里,却始终都是一段谁也无可替代的美丽风景!
那水一样柔静美丽的女子,今也不知嫁为何人之妻?得之,伴之者,定该知足顺意的了。
只是,悠悠岁月,君尚安好否?
暑假很快结束,我的暑期工,亦在一丝遗憾里收尾。
大弟喜被扬州大学录取,陈国峰落榜,无意再复读,将去无锡务工。
而我,也将投入新学期的大学生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