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7日 星期二 阴天多云
我在: 伦敦 Canada Wharf Library
一个多月前,在论文、家庭、经济、前途等种种压力下,加之童年创伤的影响,我被医生诊断为患有中重度抑郁症。论文截止前的三天,我在严重的恐慌、心悸和眼泪中度过。那般地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思绪无法集中,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个小时,然后就会被强烈的心跳震醒,抑制不住在家中乱走、喊叫。我一度以为自己患了心脏病,没法忍受之际,还拨打了111,求助医生。医护人员来到家里,诊断我属于“exhausion”,疲劳过度。这位医护人员陪着我坐在卧室的地毯上,聊天宽慰,从凌晨三点一直坐到快五点才离去。而后15日早上,实在忍受不了,便去了Newham医院。Emergency收我入院,医生抽血、检查,后转由心理医生诊断,在医院待了一天。其后杂七杂八关于和学校申请延期的事,虽尚未有结果,但烦心得要命,不提也罢。
确诊后不久,国内有一位与我年龄相若的男演员因抑郁症自杀身亡,霎时网络上全是关于抑郁症的讨论。各种专家论述、患者自述、社评社论、小道八卦,良莠不齐。我也仿佛被“赶了场潮流”——在这个病最热议的时候成为了它的患者。
中重度的抑郁,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如果要想讲给一个普通的健康的人听,怕是很难让他们理解。轻度的抑郁,大概是长期的不开心,伴有一些身体上的症状,如失眠、乏力、疼痛等;而我这样程度的抑郁,实际上最大的危害不是来自于低落古怪恐慌的情绪和其他生理症状,而是来自于死亡的逼近——无法控制自杀的念头。像是什么呢,像是有一个人潜伏在你身边,总想要杀你,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杀你——而这个人正正是你自己。有人说,“绝望”是抑郁症患者最主要的心情,我以为不为过。但是这种绝望和自尽的念头未必是线性的,它可能突然出现在你的思绪里。在每一个早晨,当你迷迷蒙蒙地在杂乱的梦境中意识到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就会出现,自然得就像人会眨眼一样。幸运的是我的先生一直在身边照料。
在之前的经历中,听过很多人谈论新闻里、电视里的自杀事件。人们往往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有,却没勇气活下去?或者是,觉得轻生者往往是一时冲动,稍加冷静就不会如此。又或者,觉得自杀是不道德、不负责的行为。可是,自从知道自己患了这个病,我回头想,也许也很多人是因为患了抑郁症才自杀的吧。这些可怜的人们,或许有很多正如我的therapist Debora 所说,他们自己也不想让自己想自杀的。
中国这样的关系社会,对个体的关心太少了。甚至是一个人的死亡,一个忍受不了人世苦痛而自杀的人的死亡,也难以唤醒大家对这个人本身的关心。我们想的,更多的是他身边的人,是他身边的关系,是他那些未曾实现完全的对他人的职责。人不可替代,但其实承担责任的总是后继有人,所以我们的命轻如蝼蚁。
我好久不曾写东西了。除了微信配图的寥寥数语,实在是好久不曾写东西了。今天我坐在图书馆临湖的转椅前面,思绪万千。我曾经日日来这个图书馆奋斗,带着我的电脑、本子和文献,在楼上一圈圈地转着找一张安静的有充电器的书桌。那时我总是想,有一天当我有时间,我要来这里好好看看这些英文小说,要在朝着湖的椅子上坐很久。今天我来了,还是在百般不情愿中陪胖同学来的。我忽然觉得这个抑郁症其实带着我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了。世界之大我不是没见过,我没见过的是另一个角度的“我”的可能性。
未来很远,一切都很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混沌的浆糊。无法集中思考,做每一件事见每一个不太熟悉的人都胆战心惊。有时候,躲在先生的手臂后面,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也许等我好了,我有一天会感谢抑郁症的时期,让我看看自己,也让身边的人看到我的脆弱,让我在各种心悸中有了灵魂的喘息。
伦敦Canada Water图书馆窗外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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